唉，他的根没了
本想拿来当电子榨菜的《脱口秀大会》，新一期居然猝不及防地打断了我的吃饭进度，让我手握炸鸡陷入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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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下关小学#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这是选手童漠男小时候就读的一所，按大众印象应该叫“差生学校”：
成绩差、整天玩、搞破坏……
他的学渣经历却炸起场内一片叫好，网友纷纷共情甚至鼻酸。
今年饱受争议的《脱口秀大会5》也得以在这八分钟表演里成功扳回一局。
一段创作既有笑点，又有哭点，并不是简单事情。
“北下关小学”恰好戳到人们心中最柔软的一隅——
消逝的童年。
《冬冬的假期》
童漠男不单是挑了一个好选题。
这段故事承载的不只是他的往事，也映射着一代人的相似过往。
包括我，应该也有你。
这种心口的温暖，的确太久没体会到了。
我三下五除二啃完凉掉的炸鸡，开始码字。
童漠男的开场着实让我捏把汗。
不敢对“黑色笑话”作反应，一听惨事（哪怕是自嘲式的）就沉默，怕是刻在中国观众骨子里的谨慎了。
可他偏偏就是从自己的不幸讲起——
小学转学了七次，整个北京城巡演一样转。
别人是上学，他觉得自己在闯关东。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到这里，大家还看得乐呵。
可下一个包袱，就成哑炮了——
他转学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有挺严重的注意力缺陷，即所谓“多动症”。
台上，他吐槽爹妈给他治病的方法就是送他去好学校内卷，导致他越卷越别扭。
台下，没一人敢笑，仿佛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但不慌，童漠男这才开始发力。
他爹妈是真有够仙。
在童漠男三年级时的某个夏夜，他爸突然掐掉了烟，冒出来一句话——
不如
就给漠男一个快乐的童年吧
还挺动人的不是？
但再听老妈的补刀，才知道这开明里都是无语。
就漠男这智力水平和学习状态
现在不快乐
以后怕是也很难再快乐起来了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笑死，果真如他那句上了热搜的名言：
“只要足够绝望，就能真正包容”。
童爸童妈的厉害之处还在于，说包容，就包到底。
他们真就带着儿子开始了新的转学之路。
只是这次的目标，变成了不快乐，不上学。
主角“北下关小学”的出场，也非常传奇。
他们找到一间小学，校长全程在吹自己学校有多严格治学，把这一家子听得愁云满面，这跟他们想要的完全相反啊。
校长还以为他们在质疑，当场急了——
我们可不像旁边那个北下关小学
但凡不是对自己孩子绝望了
谁能送到那儿去啊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相亲相爱一家人直接蹦了起来，当下就道别出门直奔旁边的学校。
敢信吗？
他们到达学校时才下午三点，但北下关小学已经放……放学了。
小学鸡时代的童漠男，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精神家园。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飘也有小学转学的经历。
只是，我和他正相反，是从“北下关”去到了一所卷生卷死的重点。
所以当我听到这儿时，心头萦绕的全是羡慕和感慨。
不仅是羡慕他的父母。
更是羡慕他在北下关小学的经验——
一种被懂得的感觉。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在北下关小学，当童漠男听不懂早上的数学课，去问同桌。
同桌大惊，反问他：咱们今天有数学课吗？！
估计卷人会说，这不就是学渣抱团嘛。
对，但学渣也仅仅是这群人的属性之一。而这段经历里最重要的点是，那种和心灵相通的人相互理解、一同成长的体验，是无法替代的。
而这种珍贵体验，往往是学霸属性的人群所缺失的。
因为卷人的世界很少有共同作战的朋友——放眼放去，全是敌人。
班里所有人还都是破坏王。
拆这个卸那个，教室里的电视被重装了好几回，一堆零件没装回去，却还是能正常运作。
童漠男六年级时，修车厂家的儿子甚至帮体育老师换了个车胎。
惊得老师直呼“师傅”。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其实最幸福的成长，未必是说过程有多快乐多美好。
因为幸福常常是不外显的，处在其中反倒不知觉。
直到过去之后，才会猛然回味到当时平淡里的甘美。
待到童漠男开始能对着全世界分享他的故事时，北下关小学早就像少年心气，已经沉没在了时间里。
一天，他爸遛弯经过小学时给他打了一通电话：漠男，你没根了。
他的母校就这样成为了尘封往事。
讽刺的是，北下关小学是被一所市重点给合并了。
它从“最快乐的小学”，变成了又一处考场独木桥。
童漠男调侃，如果他学校能扛到今天，在“快乐教育”的背景下，搞不好是它合并别人呢。
《脱口秀大会5》，童漠男
但现实是，光是听到“快乐童年”这个说法，我都总觉得科幻。
北下关小学的故事能叫人笑中带泪的秘诀其实很简单。
这样的童年，是太多人一生难舍的旧日时光。
可它终究落幕了。
也，大概率不会再有了。
微博@童漠男
不知怎的，看罢表演，我满脑子都在回响一首歌——
《送别》。
送别亚洲天使童声合唱团 - 天使在唱歌
《城南旧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歌声里送别的，是远去的童年，是那个曾无忧无虑的自己。
成人的世界很大，大到叫人缺乏安全感。
但童年的世界很小，可以是一片操场，一所学校，房前屋后的几方草野，小到能用你的奔跑去丈量。
《冬冬的假期》
这亩再小不过的梦田，却能将人心填得满满当当，再挤不下几分愁。
“快乐童年”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我想到经典电影《城南旧事》。
在胡同里野蛮生长的林英子，是天底下顶幸福的小孩。
《城南旧事》
不单因为家境阔绰。
更重要的是，她和童漠男一样拥有一对最开明的父母。
看一处情节便知——
老妈吐槽丫头太野管不住，得送学堂，老爸总笑说不急。
小英子一努嘴扮个鬼脸，直接没把他们的“威胁”当回事。
《城南旧事》
妥妥的北下关精神啊。
不过，自由快乐的童年并不意味被放任、被纵容。
而是被允许以孩童的心思去看待世界，以孩童的偏好去体验生活。
英子的童年被保存得很完满。
虽然仍身处现实中，却得以隔开残酷的丛林竞争。
她的邻居妞儿就没这么幸运了。
从小被父母使唤干最脏最苦的活儿，干完活还得学戏吊嗓，动辄就遭打骂。
英子的苦命朋友，妞儿
比起如今多数孩子，英子的童年总在“浪费时光”——
在柴房里逗小鸡、荡秋千，想玩多久玩多久。
《城南旧事》
肆意奔跑、打球、在地上滚，想笑多欢笑多欢。
《城南旧事》
最最难得的是，她享受知识和美。
学业于她，并不意味着成绩和排名，而是极其快乐的收获过程。
- 在学堂考第几啊？
- 第十二名（硬气）
反卷先锋林英子
教了新课文，她连忙跑到爸妈面前，一字一句认真地念——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蓝天的大海上 扬着白色的帆
金红的太阳 从海上升起来
《城南旧事》
只因为她爱这些浪漫的文字，也只因为她梦想着一片辽阔的海。
林英子的童年，是恣意的，也是纤尘不染的。
大概也因此，她对人总能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和人人避之不及的疯子秀贞玩在一起。每日闲着没事便去听她的悲剧人生，讲她死去的爱人，被丢弃的骨肉。
两人因为同样纯净的心而产生共鸣。
《城南旧事》
她在草丛里意外发现了销赃的小偷。
却因为好奇的天性，反倒和他成为朋友，还得知了他不得已犯罪的苦衷。
成年人世界只有黑白，她只是懵懂——
我分不清海跟天，我也分不清好人跟坏人
《城南旧事》
看不清，反而让她看得更清。
英子其实一直在见证各种人生的悲剧。
重聚的秀贞母女惨死火车轮下，家仆宋妈家破人亡，心肠良善的小偷被绳之以法，正义的新青年被打压被抓捕……
但她也默默扮演着，这些苦命人生命里难得的温柔和幸福。
《城南旧事》
《城南旧事》最触动人之处，其实就在于此。
因为童稚，所以她是真正关心着这个世界的人。
但她牵挂的一切，终究在时代洪流中被卷走，也逼着她不得不长大。
《城南旧事》
北下关小学和《城南旧事》的哀愁很类似，都是淡淡的，模糊不清的，但又直击人心。
是旧日美好的隐去，也是纯洁灵魂的消散。
更是一种被迫成长的无奈。
有句话讲，人不是活一辈子，而只是活几个瞬间。
而童年，往往就是人生最灿烂瞬间的合集。
身在其中时尚不识愁滋味。
待到发现它已经消逝，便只得用后半生去回望，再回望。
《城南旧事》
《城南旧事》里，英子的爸爸曾在院子里种出一片丰饶的花草。
在她毕业典礼的那天，爸爸未能到场见证，只能由别在襟上的一枝夹竹桃陪伴。
童年美丽，但也脆弱，脆弱到随时能被拦腰截断。
爸爸终于还是病逝了。
英子在赶往医院前，瞥见院内阑珊的花草，心中默念着——
爸爸的花儿落了
我已不再是小孩子
《城南旧事》
在童年未尽时，她就不得不仓惶、狼狈地成为了大人。
去年我读了尼尔·波兹曼的一本书。
他提到，在早前的时代，儿童因为接触不到成人的秩序，故能保留住纯净心灵。
但在新媒体时代，儿童所接受的信息已和成人完全一致，他们过早认识了这个世界现实，因而“童年”走向消亡。
儿童游戏，言简意赅地说，已成为濒于交绝的事物。实际上，童年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放眼望去，人们不难发现，成人和儿童在行为举止、语言习惯、处世态度和需求欲望上，甚至身体的外表上，越来越难以分辦了。
——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
其实不只是媒体。
如今整个成人世界的残酷习性，都开始侵蚀童年。
北下关的自由被内卷兼并。
英子被迫开始懂事、独立、识大体。
别人来叫她去医院看爸爸，她比谁都冷静。
因为得学着当大人了。
搬家离开时，刚高烧过的她想不起来之前那些愉快的胡同经历，到底是真是假。
而每个人童年的消逝，也恰如一场发烧。
难受过后，一些准则开始变得清晰，一些快乐开始变得模糊。
《城南旧事》
当一个孩童开始被秩序同化，甚至被物化成社会机器中又一枚螺丝钉的刹那。
童年，便结束了。
就像昨天的一条热搜——
#真的建议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
内容，是一个小孩学习时的监控视频。
父母不在家，他原本只是在认真背书。
但就像我们当年读书那样，脑子一卡壳，就怎么也背不下来，还越急越忘，越忘越急。
他突然把手往平板上一摔，哭了出来。
抖音 @有个小孩叫汉堡
然后，又是想撕书，又是抱怨不想念书了，又是到处乱晃，总之崩溃得一塌糊涂。
看得我心里纠成一团。
近年，我们总是在说“成年人的崩溃总是发生在一瞬间”，感慨生活在重压下生出的无数裂缝。
而这种本该是成年人才有的崩溃瞬间，也逐渐充斥于孩子的世界，替换了童年的灿烂瞬间。
抖音 @有个小孩叫汉堡
视频的最后，这个小男孩还是平复了情绪，回到座位前认真完成了作业，甚至还不忘检查。
他算是过了这道坎了，但我却emo了。
再回味下这条热搜的原话：“真的建议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
然而，原视频的评论区里，博主却赫然置顶了这样一段话：
“很多网友多想下载给孩子看鼓励孩子。”
抖音 @有个小孩叫汉堡
讽刺吗？
一个孩子的崩溃，本应是大人反思的契机，却又立刻变成其他大人催使孩子的新工具。
再细想想——
从那台监控器对准孩子开始，这个话题已充满了荒谬。
抖音 @有个小孩叫汉堡
人们为北下关动容的理由，大致不会有区别——
我们太羡慕这种被世界理解，尤其是被父母理解的感受。
多数人所经历的童年，更像书桌前痛哭的男孩，或者《少年说》里那个令人窒息的故事。
喜欢写小说的女孩从三年级起写下了56本小说。
结果，在一次放学回家时被爸爸统统撕成了碎片。
《少年说》
被蛮横地强加意志，被过早地灌输规则。
说着“对你好”，却分明又在剥夺他们最珍贵的东西。
这大概是成人最钟爱的谎言。
其实正如前文所说，“快乐童年”并非放任不管，而是允许孩子们以孩子的方式去成长。
它本质是一种对生命和人性的尊重。
尊重灵魂的完满需要时间，尊重社会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孩子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大人，有必要急在这一刻吗？
由动物进化为人本是一个奇迹。
而我们却又回到了起点，在降生的同时就开始学习丛林法则。
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犹如耶稣受难的少年
在这个时代，内卷的年龄门槛越来越低是一个不可逆的趋势。
人们把孩子提前推入斗争，并自诩这是为了他们日后的“幸福”。
可活了这么多年的你，信这个遥远的承诺吗？
现实更像杨德昌的《一一》。
单纯的洋洋在经历了生活的苦闷后，说出了那句让人鼻酸的台词——
我觉得……我也老了。
杨德昌《一一》
我们尚且能感慨曾拥有过的童年如何消失，我们如何“老去”。
而当下的孩子，却从呱呱坠地的一刻便直接踏入成人世界，过早地被剥夺体验快乐的机会。
若你能懂得和一一同等的心碎，那请别忘记：
童年就该是童年。
就让孩子有机会去奔跑，在这段短暂的灿烂里感受世界美好的一面。
哪怕跑不快，哪怕会摔倒。
一个完整的童年总是能让人在不同的年纪有能力自愈，重新爬起来面对残酷的世界。
毕竟，跑第一名的永远只有一个。
剩下的99.999%人，都需拥有笑着走完全程的能力。
要知道，真正的人生的赢家未必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而是，走得最远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