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美国《时代》周刊公布了2022年百大影响人物。
一位名叫林璎(Maya Lin)的华裔建筑大师,赫然上榜。
今年已经63岁、低调至极的林璎,又一次因其震撼人心的设计,杀回了大众视野。
她的设计风格简洁柔和,又极富禅意,因此,林璎被视为“建筑界的莫奈”。
《华盛顿邮报》这样评价她,“中西方文化的交融,最终塑造了林璎和她的作品。”
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中心区的越南战争纪念碑,是她40年前设计的;
黑色的花岗岩砌成长500英尺的“V”字形碑体,上面刻画着57000多名越南战争中阵亡者的名字。
仿佛,是在无声诉说着美国那段沉重的过往。
1995年,一部记录她成就的纪录片——《林璎:强烈而清晰的洞察力》,拿下了第六十七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
林璎还是民国建筑大师林徽因的侄女,籍贯福州的她,祖父林长民是中华民国初年的政治家;
以前课本里,写下《与妻书》的黄花岗烈士林觉民,是她的祖堂叔。
然而家世显赫的林璎,这一路,纯纯是靠自己将buff叠满。
1959年,林璎出生于俄亥俄州阿森斯。比起爱玩儿的同龄孩子,她显得孤僻内向,只对科幻、艺术和文学展露出极大的热情。
但也因为底子好成绩优,她接连攻下了耶鲁大学文学学士和建筑硕士学位。
硕士时期,林璎研究的课题更是冷门——丧葬建筑。
当时她年纪轻轻,却已沉浸在各地的葬礼建筑中,思考人们如何通过建筑看待死亡。
恰逢美国官方向民间征集越战纪念碑的优秀作品,且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苛刻要求:
57661位阵亡士兵的名字,都必须出现在碑上。
这与林璎一直以来对于死亡的思考,不谋而合。
“纪念碑是纪念每一个特殊的人,而非政治。”
她将脑海中的构思转移到图纸上:
“拿把刀把大地切开,大地的一边指向林肯纪念堂,一边指向华盛顿纪念碑。然后按时间顺序刻下每一位烈士的名字。”
锋利的“尖刀”指向伟人纪念堂,赤裸裸挑战着权威;
开裂的大地无声地接纳每一位死者,博爱的理念与震撼力兼具。
当死者亲属走入这条漫长的倾斜通道,在一片“人海”中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此刻,光滑的黑色花岗岩上,会同时照映出悼念者的面容。
生者与死者交汇,他们仿佛跨域时空,做了一场最后的告别。
这正是林璎设计的震撼之处:她没有效仿他人美化战争,而是想让纪念碑成为亡者身后一个个家庭的慰藉。
那些本可避免的生离死别,才是真正难以抹去的伤痛;只有正视这些渺小却特别的存在,纪念才有意义。
“当你读出或触摸这些名字的时候,这些痛苦会被释放出来。”
“我真的想让人们哭出来,然后你才能把它化作自己的力量,转过身,回到光明和现实之中,”
其实在设计递交之前,林璎的作品只被导师评为B级,没有人看好她。
可最终,在“蓝乌鸦”评委会(由建筑家、雕塑家、人类学家组成)的一致赞叹中。,
林璎直击人心的设计,从1441个入围作品中脱颖而出。
他们通过作品附带的信件上找到林璎,惊讶地发现设计者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大学生。
一时之间,舆论炸了。
紧接着,林璎与她的设计,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抨击。
有参战的老兵说,“这是一道黑色的伤疤,是对我们越战士兵极尽羞辱的纪念碑。 ”
还有人说,“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来设计呢?!
而台下的林璎,面对与初衷相悖的恶评,手足无措。
后来,评选委员会不得不妥协,将同时入选的高耸的士兵雕像,放在林璎的作品旁。
于是,四十年前的今天,纪念碑落成。
而林璎的名字却少有提及。
讽刺的是,前来参观的群众,纷纷绕过了威武的士兵雕像,不自觉地,驻足在林璎的设计前。
有人认真找寻自己家人的名字,默默哀悼;有人只是路过,却为满墙的心酸触动,潸然泪下......
林璎说过,“不论你们怎么看我的作品,只有每个人在看到这些作品时油然而生的切身感受,才是最后的评断标准。”
越南纪念碑前,积年的伤痛得以释放,孤寂的灵魂均被救赎。
林璎的设计,治愈了千千万万人。
低调却震撼的设计,让林璎渐渐得到业界认可。
而她的作品,几乎也都在为公民权利、环境保护和动物议题发声。
她的另一伟大设计——公民权利纪念碑,坐落于阿拉巴马州蒙哥麦里,也是马丁·路德·金发起黑人民权运动的地方。
林璎模仿日晷的样式,在时钟一样的黑色圆盘上镌刻黑人民权运动的时间线,以及在此期间丧生的人名。
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圆盘上涓涓细流的泉水,是当年参与者泪水的化身。
当参观者的手拂过碑面,柔缓的水流穿过手掌,仿佛当年的一切在与观者对话。
大道至简,林璎寥寥几笔,总能将个人与时代的伤痛,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人感同身受,为之动容。
受密歇根大学的邀请,林璎需要设计一座与航天工程有关的装置。
她花了数月研究有关飞行、空气动力学、流体动力学等等知识,终于在一本专著《流体力学专集》获得灵感。
最终,林璎将自然多重的水波,与飞行和装置场地相联系,创作出巨大的水波形装置《波场》。
既让人联想到无穷的动感世界,又巧妙地与草地退化议连接起来;
每一位到访的人都可以坐在水波草地上休息,感受草地环境的治愈,体验动感世界的美妙。
细腻博爱的思想理念,也慢慢成就林璎。
她先后被耶鲁、哈佛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成为耶鲁最年轻的荣誉美术博士之一;
被拥簇为911纪念碑设计筛选委员会的成员;
华裔小说家伍绮诗 (Celeste Ng)这样评价她:
“林璎揭示了长期以来被社会忽略的、令人不悦的事实,比如环境退化的代价、物种灭绝的破坏性、美国在民权与性别等方面长期不公平的事实。”
2009年,林璎获得了美国艺术奖章——艺术家最高的荣誉,由奥巴马亲自为他颁奖......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谁能想到,当初不被人认可的小女孩,竟能一路成为设计界的传奇人物。
林璎件件封神的设计作品,为无数人所熟知;但私底下,她的生活低调至极。
一直以来,她介绍自己的家人,只说父亲是陶艺家,母亲和哥哥是诗人。
说到童年,总喜欢回忆起独自在院子、森林里,与各种小动物玩耍,一段远离喧嚣的时光。
那也养成了她内化专注的慢性格,有人曾说,“林璎看起来,总像是一个上课即将迟到的羞怯女生”。
对于显赫的家族,她起初知之甚少。
某一天,前来采访她的《纽约客》杂志主笔、路易斯·梅南德,在访问中问到林徽因与林璎的关系时,她才从父亲那里了解到这段渊源。
(林徽因)
21岁生日时,父亲第一次和林璎谈起了自己的姐姐——林徽因。
他说到她是如何与丈夫梁思成一起,参与了天安门广场的设计,潜心整理中国古代建筑的文献史料;又是如何跳出自己的女性弱者身份,成为先进知识分子的故事......
父亲言语间满是尊敬,“我想正是出于这种钦慕,才使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女儿。”
而林璎也不负家人的期望,更不负自己。
得益于儿时与世隔绝的美好时光,长大后,她专注于学习、工作,在纽约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常年飞往全球各地,跟进工程进度。
她不玩社交媒体,很少接受采访。
闲暇的时候,便和丈夫与两个女儿,前往山区林中度过安然一夏。
对于生活,她始终强调“自我的回归”。
因纪念碑成名,她一生便深耕于此。
“作为一个艺术家,我维护着自己作品的完整性,也保持着一份强烈而清晰的洞察力。”
2010年,她创建了一个网络计划,也是她“最终的纪念碑”——《什么正在逝去》。
一幅漆黑的全球地图展现开来,上面每一个点点星光,都代表一种灭绝的生物。
看似美好太平的人类地球,也是满目疮痍的的残酷战场。
(彼时,她已不接除了公益性质外的任何建筑项目)
林璎最后的纪念碑之作,选择为整个地球哀悼。
她称当下的环境污染为“第六次大规模生物灭绝”,
“这也是唯一一次由人类活动而非灾难引起的大灭绝。平均每20 分钟,就有一种动植物毁于人类之手。按此速度,有人预计,一百年后世界上高达30% 的动植物将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这样震撼深刻的作品,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快速发展的当下,有太多宝贵的东西正在逝去。
数十年如一日的,对当下与自然的探索,使林璎在低调平淡的日子里,能敏感洞察生活的哲学,创造出连接个人与时代的作品。
除却天赋,是专注和毅力,成就了这样一位才女。
晚年的父亲也倍感欣慰,“林家的女人,每一个都个性倔强、果然独断、才华洋溢而心想事成。”
而所谓“心想事成”,是林璎蛰伏在每一个“枯燥”的日常中,蕴育出强烈清晰的自我感受,而后才有了简约却震撼的作品,传递给世人。
林璎的生活创作哲学,放在愈加浮躁繁忙的今天,仿佛越来越不可得。
或许林璎荣登百大影响人物,便在于她直击心灵的作、回味悠长的的事迹,无不传递着:
找回我们每个人强烈而清晰的生活感受。
就像她说的,“纪念碑的存在,是为了告诉下一代什么是意义。而不是丢掉一些东西,又丢掉另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