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和自媒体世界耕耘二十多年,出了十几本畅销书之后,黄佟佟老师重新开始写小说,并且在短时期内交出一部小长篇《头等舱》,和一本中短篇小说集《春光好》。
一打开《春光好》,首先看到黄老师的题记:“这是一本写了20年的小说集”,随后看到著名作家张欣为《春光好》写的序,在这篇序里,她描述黄佟佟老师写小说的行动时,用了“回归”这样一个词,可见,黄老师一直有文学之心,也有文学行动,甚至持续二十年或者更久,此时此刻,只不过是“回归”而已。
而此时回归,不早不晚,似乎正好。因为,如果回归得早,就不会积攒下这么多故事,这么多阅历,就不会炼就看世态人情时的眼光,更不会舍得在一个个小小的短篇或者极短篇里,轻易写掉一个人的一生,也不会舍得让故事在最酣畅时果断结束。
如果回归得晚,就不会有荷尔蒙,不会惦记乡村和小镇的活色生香和衰败悲凉之间的动荡,也不会留恋都会的华丽流转,并且在经历华丽之后及时抽身。这个时候回归,刚好有勇有力,也有观念和余绪,供她讲出这些故事。
这本书分了三辑,分别是《小镇·乡村》《厂矿·小城》《都会·流年》,三个场景,三个空间,黄老师在跋里写,这是她生活过的三个空间,也是她的“三重宇宙”,尽管她一次次破茧而出,一次次在时代的龙卷风袭来之前脱身而去,但这三重宇宙造就了她,这三重宇宙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写作,以及为什么会写下这些小说。
甚至在此时此刻,这三重宇宙还在她身上同时存在,让她感喟:“一切看似坚固的终将烟消云散,甚至连一棵香樟树也不会留下。庞然大物终归会在某一天轰然瓦解——世事荒谬,真相迷离,只有在记忆里,只有在文字里,它们依然生动地存在。”
而承载这些时代故事的,都是女性,是的,黄老师写下的,其实是一个又一个女性故事,这本书本应该有个副标题:三重宇宙女性故事集。
而事实上,黄老师书写的,一直都是女性故事,她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是女性故事,她的娱乐人物传记《最好的女子》是女性故事,这本书最早的拟用名《香港女子》,依然和女性有关。她还有随笔集名叫《姑娘,欢迎降落在这残酷世界》还是以女性为诉说对象。套用张爱玲的话,黄老师一辈子讲的是女人,念的是女人。
为什么一直倾尽全力讲述和书写女性故事?除了因为黄老师是女性之外,还因为,女性是时代动荡的最终承载者,也是时代变迁的哨兵,最先被时代影响到的人。
这本书里的《天生怪病》《吴中桃花》《美人梅细》《小戴奶奶》《栀子姐姐》《爱莲说》《春光好》《白桃杜薇》,写的就是一个又一个时代旋涡中的女人,她们或者美,或者有才艺,或者情思荡漾,都免不了懵懵懂懂地被时代掳掠,身不由己地接受时代的宠爱、追捧,以及粗暴的冷落、袭击、席卷和遗忘,疯掉,是她们最普遍的命运。她们曾是宠儿,最后却像被摧毁的玩偶,被丢弃在荒败的角落。
即便勉力支撑着一身华服、一个场面,如白桃,以为自己凭借身世和美貌以及社交手段,就能在这城中立于不败之地,最终还是接二连三遭遇打击,最后勉力脱胎换骨,做了个新人,却也是两世为人,意兴阑珊了。
所以,作家王恺说,她小说中的人,有钱没钱都很惨。惨的是时代的追光不会永远打在一个人身上,惨的是青春会流逝,惨的是生命太漫长,总要一次又一次重新脱胎换骨重塑金身,惨的是人都会意兴阑珊。
但这个过程中,女人们终归还是兴致勃勃,也性致勃勃,欲望驱遣着她们,挨过一个又一个绝望,掀起一段又一段波澜,她们花枝招展,她们春光明媚,她们用尽一切方式给自己打造一个怡人的小宇宙。栀子姐姐虽是个上门裁缝,上门之前,都会在家门前的栀子树上采摘几枝香花,带去雇主家里,有了栀子花香,她就可以防身,可以安然了。刘爱莲虽然深陷那么多情欲旋涡,但自己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王凤和黄莺,都给自己留了一个阁楼,供自己栖身和观望。她们都身不由己——谁又能由得了自己,但她们重归竭尽全力,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存在过。
写的是女人,爱的是女人,但又何尝不是在写所有人,指向所有人。
活个三四十年,谁没有一首《春光好》萦绕心头,谁又没有一座情欲水塔在过往耸立,谁又没有像由老太那样,成为一两件凶案的目击者,谁又没有一个厂区或者矿区,牵系一生的记忆。这就是好故事的普遍性,它们自然会携带最大公约数。
这三重宇宙,其实也是所有人的三重宇宙,即便九零后和零零后,换了场景,也不过有同样的三重宇宙。人的故事代代重复,没有人会早早完成学习,只有在《春光好》的惊心故事里,像照镜子一样照到自己,黯然停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