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后,海清拿到张桂梅传记电影的饼。
从路透看,海清的坐姿、仪态已经在尽力还原张桂梅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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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隐入尘烟》铺垫,海清再演这类扎根农村、坚韧不折的妇女。
观众是信得过的。
但当海清把在《隐入尘烟》的范儿,代入电视剧《平原上的摩西》女文青傅东心身上。
对不起,真的驴唇不对马嘴。
剧集对傅东心的呈现跑歪,直接导致对原著精神的体现也偏离了。
哪怕电视剧拍得再好,导演个人风格再出色。
抱歉,它都已经不再是“平原上的摩西”。
刷完全剧6集之后,意难平的我,想让被改写的傅东心重新活过来。
不仅因为她有我们母辈的影子。
被她寄予厚望的“女儿”,也书写了某种悲剧人生的注脚。
今天就来对比剧集和原著的差异,聊聊。
剧中的傅东心,与其说是女文青,看着更像是伪文青。
为什么这么说?
就拿她出场戏——公交车读书来说。
真文青基本不会选择在此读书,平白让人尴尬。伪文青不一样,喜欢做个读书的样子给别人看。
剧里恰恰就成了后者。
而且,剧集把傅东心塑造成了一个神思恍惚、丢魂失魄、不管家庭、自私自我的文艺主妇。
弹幕对她的攻击随处可见。
其实傅东心是双雪涛同名原著的灵魂人物,寄寓着作者超越庸碌的信仰。
傅东心如同《三体》里的叶文洁。
都是文艺作品里难得鲜活的女性知识分子,且都被六七十年代那场运动耽误。
但现实不是科幻小说。
傅东心一辈子都生活在运动的余波下。
她在80年代初嫁给庄德增,生下儿子庄树后,才知道丈夫庄德增正是当年打死她父亲同事的元凶——
当年有两波人,一波人到她家,把身为哲学教授的父亲耳朵打聋,书都抄走;
另一波人到那位叔叔家,用带钉子的木板,一下打穿他的脑袋。
至于她为什么会找庄德增?
80年代初风气虽比过去好,但对于傅东心这种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在工厂上班总躲在角落看书,干活不积极也不合群的人。
大家还是有意见的。
在厂里看书没给孩子做饭,老公喊她回家吃饭,她还坚持看完一段再走
这样的人,如果风暴再来,第一个就会把她打倒。
她找庄德增,找的是安全感。
相亲时,他们在湖里划船。
傅东心跟他讲了《猎人笔记》里一则,女人在溺死前爱上了救她的男人的故事。
也是在暗示为什么她会选他当丈夫。
显然,庄德增没听懂。
他说自己水性特好,一个猛子下去就能把对方举起来。
没听懂,却正中傅东心下怀。
她要的恰是一个能保护她,容纳她,不嫌弃她看书、写字、画画的男人。
时机对,错的人也能凑一块。
只是一辈子要受鸡同鸭讲、无法同频、压抑的苦。
庄德增不理解她,却极负责任、极包容她。那么他年少犯的错,傅东心也可以不计较。
但她始终不能满足。
这份不满,体现在对儿子的隔阂上——
庄树从小打架斗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太像他父亲。
剧中有一场戏,傅东心去接因打架被学校退回的儿子。
老师正吐槽儿子的“劣迹”,儿子在门外又跟两个高年级同学干起了仗。
傅东心看向儿子,冷漠又失望。
儿子虽在还击,但那种使用暴力的样子,还是引发她心底的恐惧与悲痛。
有次,她双手发抖,憋出一句:
“无论因为什么,打人都有罪,你知道吗?”
说到底,她还是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作弄她的无常命运——
父亲前途尽毁,自己也被环境所累,无法上学读书,似乎终身要与平庸为伍。
但也因无法原谅,有了不屈服的生命力。
而领居家女孩李斐的出现,让她的不屈服有了现实依托。
李斐被傅东心注意到,还是某天晚上她用冰棍换了庄树的火柴盒。
划着火柴棍,看燃烧的火。
还把火柴盒也点了,把火球往高空扔。
傅东心觉得李斐专注、有好奇心,将来兴许能干点啥。
不像庄树,坐不住,一教就忘。
傅东心让李斐以后吃完晚饭以及周末白天,上她这儿来。
她想教李斐点东西。
傅东心愿意教她,是因为李斐跟她很像。
她小时候也爱划火柴,玩火。
她对世界有好奇心,但没有机会走出去看世界。
她把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教给李斐,也把遗憾让她去实现。
两人形成了一组奇特的“母女”。
没有血缘关系,但傅东心跟她的亲近,远胜过自己儿子。
有一次,庄树一脚把球踢到守门的李斐脸上。
傅东心坚持让儿子给李斐道歉。
她说,你小斐姐内向,你得保护她,你还欺负她?这要是从前,你是不是也要把你妈绑了?
她不仅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李斐身上,自己受过的屈辱也不想让李斐受。
同时,这也是她对儿子的教育——一个人有了武力值,不该打人,应该保护人。
未来庄树想考警校,当警察,傅东心竟出乎意料支持他。
对李斐来说,傅东心于她,如师如母。
李斐的生活是孤独而封闭的。
母亲因生她难产而死,只父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
成长中既少朋友,也缺乏除课本之外足以扩充自己的知识见闻。
生活是可以想象到的枯燥和贫瘠。
于是,她每天晚上都盼着来傅老师家。
不单傅老师教她的东西有意思,庄树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小伙伴。
那时有个“九千班”的说法——就算你考全市第一,要上重点中学,也得交九千块择校费。
1995年工人的月薪300元,9000元相当于一个工人两年半的工资。
李斐的父亲原本是厂里的钳工,恰在那年下了岗。
但困住李斐的并不是个体的贫穷。
而是下岗潮造成的社会集体混乱。
她无论再怎样努力,终究成了时代的祭品。
90年代大批找不到出路的人,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偷盗、抢劫、凶杀等犯罪,在当时并不新鲜。
有人躲楼道锤人脑袋,就为了抢5块钱。
警察在大街上行走,不敢穿警服,容易挨枪子。
《平原上的摩西》里的出租车连环杀人案,也跟这一背景有关。
凶手打出租车,让司机开到荒郊野外,从后方袭击司机,抢走钱后,把出租车烧了。
李斐和她父亲就被无端卷入这起命案中。
从此音信全无。
傅老师一直在找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剧里,等李斐再出现时,一条腿已经装上假肢。
就算她能上得起九千班,也因避祸,上不了学。
未婚夫随意撩起她的裤腿,拿她的残疾当通行证。
从前傅老师竭力保全的她的尊严,在此时碎了一地。
从前傅东心觉得她是好苗子,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但最终,她还是活成了第二个傅东心。
陷在堕落的环境里,无法挣脱、抗拒不了。
嫁给一个安全的丈夫,为生存耗尽一生。
当庄树告诉她,傅东心一直在找她时。李斐说,让她别找了,我什么都不是。
既无法靠天赋和努力改变命运,也无法实现傅老师对她的期许。
只是在环境的翻云覆雨手里沉沦的底层小人物。
李斐有点像如今常说的小镇做题家。
成绩优异、天赋独具,为她将来能成事,父亲和傅东心给她铺好一切。
但长大后才发现,她还是拗不过变幻莫测的环境。
与小镇做题家不同的是,李斐连走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断腿似乎成了一个隐喻,无法行走,孤立无援。
比起原著对其结局的开放式处理,剧版更残忍一些:
以一场“误杀”结束了李斐的生命。
电视剧更偏重人与时代、与命运的关系。
一个充满希望的、高贵灵魂的
,才对现实有最大力度的刺透。
原著在此基础上多了一份希望和信念。
傅东心教给李斐的最后一课是《出埃及记》,也就是篇名“摩西”的由来。
傅老师告诉李斐——
一个人只要他心里的念是真的,心是诚的,就算高山大海也会为他让路。
听起来可能又是毫无用处的理想主义。
但李斐信了。
小说结尾,她和庄树一人一条船,在湖面漂着,互相不挨近,像隔着海洋。
李斐让庄树把湖水分开,开出一条路,她就跟他走。
庄树很务实,他不能劈开湖水,却说可以把这里变成平原,让她走过来。
他掏出平原烟的烟盒,抛在湖面。
烟盒上的小女孩,是极具绘画天赋的傅东心画的12岁的李斐。
这个烟盒曾帮庄德增成功打开售卖商机。
而画上的李斐,看起来在吹笛子,悠扬的笛声似乎劈开了海面。
烟盒上的图,正是傅东心曾教给李斐的——
不管处在多困厄的环境,永远不要放弃超越凡俗,超越庸碌的信念。
高山大海或许并不会给人让路。
却可以止住堕落,渡过精神的劫难。
是对绝望的无声反抗。
其实,李斐已经开始写小说了,写的是她儿时的事。
很难说这个角色没有作者自己的影子。
创作者总喜欢给人留下希望。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