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脱口秀大会》冠军归属悬念不大。
Sir没有任何影射内定的意思。
如果以工龄、观众好感度、内容能力,以及对笑果业务贡献程度等因素综合判断,大王的位置选择并不多。
当然必须承认呼兰的表现不负这份荣誉。
“表现”不止台上的段子。
更是他作品内外所集合成的,那个“脱口秀演员的身份”。
如他所说,三年前一定不知道疫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青岛,怎么还没有做大王。
愿他不要被潮水冲到岸上或者某个旋涡,拉紧泳裤的腰绳,看好宝贝才华继续做脱口秀界打工人的价值观嘴替。
△ 一次夺冠完成明星身份的IPO
呼兰与脱口秀的话题,Sir之前聊过。
如今大幕落下。
更值得我们回望和复盘的,或许是那些意料之外的闪光——江梓浩、黄大妈、黑灯、小佳……
以及,亚军鸟鸟。
我是一只小小鸟赵传 - 超强音浪 第19期
01
用语言鲨出一条路
尽管鸟鸟并没有如激赏她的领笑员陈鲁豫所愿,成为《脱口秀大会》诞生以来的第一位“女大王”。
但她在11月16日晚播出节目中最后5分钟的表演绝对是冠军水准。
所有锋芒再也不内敛了,一次性绽放,连老板李诞都被抓过来制梗。
有人说她是李诞的妹妹,是李鸟,但为什么李诞就不能跟我姓,叫鸟dan。
冠姓话题就被包进谐音梗里,其犀利程度不亚于同事杨笠在段子里吐槽弟弟,我确定自己的孩子就是我的,你就未必了。
坦白说,这些都是对某些缺乏幽默感、僵化又刻板的男性惯性思维甩出去的大嘴巴子,要你们油腻,再要你们自以为是。
这是最狠的吗,不是,还有一番呢。
鸟鸟说怕自己得了冠军,同事心里很不服气,因为笑果就想捧个女冠军。
“咱们争取明年做个女的,还来得及。”
挖苦同事的小鸡肚肠,没有风度吗?
不,这是替台下的杨笠、场外的思文、颜怡颜悦好好地把胸中垒块吐出来,甩出去。
我们红,就因为我们是女性,在用女性话题吸流量?
嚯嚯,这红利给你们,你们接一个呗。
看完这五分钟的表演,Sir的确感受到一股杀气在翅膀的扑腾中袭面而来。
但这种杀气不是血腥、暴躁、疯狂的。
而是冷峻、自信、蕴藏许久之后的爆发。
鸟鸟说出上台以来最有冠军气场的一句话:
我的段子也不高级,但是很完美。
02
你是哪一种“悲”?
是的,纵观整个第五季,鸟鸟全部的表演构建了一个逻辑严密、边界清晰的语言城池。
欢迎能够共情、有包容性的朋友感受智商的冲浪。
与此同时,又让长期萦绕在我们身边不仅仅是女性的刻板印象和标准凝视暴露了它的滑稽与可笑。
冠军之夜外的名场面太多,Sir就选三个私心觉得最妙的再分享回顾一下。
NO.1:
“中悲大悲超大悲”、“傻悲”
某种程度上与呼兰所说的“发生了很多事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类似,属于后疫情时代集体情绪的高级提炼。
我们的传统教育一直都提醒我们不要乐极生悲,要对于头悬半空无形的“大手”保持敬畏,或命运或权力或财富或……
总而言之我们的快乐又是偷来的,祈求而来的。
还有一种。
与“悲”相对的,当然是快乐。
可是如果我们的快乐建立在自戳双眼、自塞耳道,那么这种傻乐还有什么价值,那无异于将作为群居动物的自己异化成一个自恋自私的人。
于是,Sir的解读是:
第一,我们只有选择悲伤的权利,不同之处只是程度区别。
第二,傻乐或许轻松,但傻悲未必真糊涂。
NO.2:
躺的时候想卷,卷的时候想躺,永远年轻永远左右为难,一切都是最不好的安排
一下子揭穿残酷的真相,喊着拒绝内卷、要躺平、摆烂的年轻人好像真的有什么选择一样?
实际上,绝大多数就是火车撞过来时困在轨道上的九个人之一,而不是火车司机。
经典的社会学命题就这么被拆解了。
“我决定不了火车往哪儿开,因为我就躺在铁轨上”。
太沉重了,点到为止吧。
NO.3:
与其戒碳水不如戒色
说的是健身房和健身教练的套路。
其实类似的华点太多了。
比如“楼兰美女与干尸”、“装男人才能真正安全”、“下厨房与下地狱的通感”(背景是在上海疫情封控期,一个细节就抖出万千焦虑与无助)……
单看文本就足以惊艳,可看看说的人,才能感受到震撼。
一个标准的资深社恐。
只要站在台上,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蜷缩,放不开动作,也没有夸张的表情,只能毫无情绪的像siri一般把故事讲出来。
可“奇怪”的舞台效果发生了,她越是淡定、娓娓道来,越是有炸场的效果,在嘉宾大张伟口中。
这位脱口秀演员是有一些“好摇滚”的东西。
03
“恐惧”背后的目光
同事兼好友House在微博上曾经发出疑问,严重怀疑鸟鸟有隐藏社牛属性。
这是因为他和笑果公司里其他几个跟鸟鸟玩得好的人发现,只要在熟悉的环境,鸟鸟就会欢脱起来。
而到了脱口秀舞台,鸟鸟“杀”到冠军之夜,也会让不少人心生疑窦:她的社恐、内心会不会是装的?
鸟鸟:
对,我是装的,别人是来拿冠军的,我是拿影后。
这让Sir想起梁朝伟,去韩国影展跑一趟就彻底暴露了社恐营业的局促不安。
但他在角色中一双电眼却能演出“八百万种情绪”。
矛盾吗?
相反,社恐与表达水乳交融。
去证明她是不是真社恐并不重要。
我们更应该“听”的,是她何以成为社恐,以及作为女性社恐,她的身躯、她的语言甚至她的心灵又承受着什么样的凝视?
如果看完整季脱口秀,加上散见的访谈,就大差不差能梳理出鸟鸟之所以成为鸟鸟的成长史。
段子照见她经历过的几重身份:
“女儿鸟鸟”。
小时候因父母工作忙碌,流连于各种托管机构和兴趣班,甚至学上了二胡。
再大一些进入考学阶段,跟父母相处多一些了,却经历了严苛的管教。
柔情与心理需求的时常错位的状况让鸟鸟很难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可以很自然地提出需求、表达情绪。
所能做的就是放在心里,去做一些实际的事情,比如学习。
屡次提到的二胡,让人想起张艾嘉电影《20 30 40》中的钢琴。
女孩被逼着去学,要么是为了打造淑女的形象好嫁人,要么就是如果没有男人,至少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鸟鸟的“二胡”虽然不至于直指婚姻,因为过于缺乏女孩气而形成一种对教育套路的反讽,学了又如何?
鸟鸟很清楚,哪怕成年后的自己得到了母亲的认可和欣赏,但在甩购物链接和养生长贴的家族群里,文本也是没什么用的。
“女人鸟鸟”。
鸟鸟在自己的表演中不止一次涉及性别歧视的话题,同时给出了独特的思考角度。
如容貌焦虑。
她认为哪怕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也是一种绑架。
一下子说透了靠战术上的勤快根本没办法改变战略上的被动。
因为当颜值本身就成为衡量人价值的标准,就注定不少人没有“议价权”,懒与不懒之间的改变都不是根本性的。
如母职焦虑。
她就很犀利地说,做一个爸爸成为女性在家庭中的最高晋升和嘉奖。
自己早就识破了这套游戏,小时候过家家的时候一步到位就“演爸爸”,话少又懒得动。
当这些刻板、僵化的性别观念在在起作用的时候,鸟鸟选择的是在生活中看透不说破,非暴烈不合作,用“懒”来保持边界。
只有在舞台上,她才愿意表达出来。
还有最后一重身份——
“我自己”。
这个“我”也并非口号式的自我意志,而是在前两种被凝视的身份下破土而出的,在顺从与屈服间反复摇摆的情绪总和。
就像决赛里那段关于“文本分析”的段子。
她说,自己的段子太有深度了,以至于网友们疯狂分析她的文本,妈妈看到后骄傲地发到家族群,然后……然后无人在意。
仔细咂摸当中矛盾:
她为自己的文本被分析而高兴,又为网友瞎分析而苦恼;她为“妈妈”的认可而暗喜,却得知“妈妈”认可的不是自己,而是进决赛的女儿,她更想得到的是亲戚对这份成绩的认可……
舞台上摊开一个这样的“自己”不容易。
越复杂的“人设”,越难直给。
但鸟鸟还是做到了。
看关于她的采访,舞台上能够能够达到绝妙的戳人效果,首先得益于专业背景。
她毅然决然违背父母意愿去北大学创意写作,疯狂地从各种文学经典文本中吸收营养,丰沛了灵魂。
尽管她看起来那么普通甚至怯生生的,但殊不知在身体里已经积蓄了强大、精准的喜剧力量。
这让Sir想起一部电影,2017年的《伯德小姐》,巧的是片名就是Lady Bird。
这个名字也是主角克里斯汀给自己起的名字,并且强硬、叛逆地要求所有人都叫自己这个名字,“远走高飞”就是她在青春期里最大的梦想。
更巧的是,片中也有一个代表主流价值观的母亲角色。
母女交锋是电影主线。
就像Sir理解,鸟鸟脱口秀作品中的“母亲”也不会是严丝合缝的现实人物,同样寄托着鸟鸟成长的感悟和深层次情绪的羁绊。
片中最出名的一段对话是这样的:
伯德问母亲:“你爱我,但你喜欢我吗?”
母亲答:“我只是希望你成为最好的自己?”
伯德:“如果这已经是最好的我呢?”
为什么不呢?
脆弱又叛逆、忧伤又欢脱、敏感又骄傲、温柔又犀利……
这是伯德小姐、也是鸟鸟。
甚至这是所有出现在第五季脱口秀大会的女性演员:
杨笠、颜怡颜悦、思文,还有黄大妈等等。
此刻,就是最好的她们。
她们的多样性,才是脱口秀大会最宝贵的底色,不会被潮水冲刷褪色、裹挟消失的宝藏。
也不止她们。
昨天大结局后,Sir注意到《脱5》的豆瓣评分悄悄从5.1,升到5.4。
当然不是想洗白谁。
节目初期,老演员经历奔波后的疲乏与空虚,领笑员的尴尬和随意,内容输出的同质化……连选手都数次自嘲。
评分回升,大概是观众随着节目深入看见了这些人的艰难,与表达一点不舍之情。
并不能弥补这季节目的遗憾。
而更大的遗憾或许是——
原来,一档节目带来的“改变”真的太有限。
《脱口秀》历经五季,口碑最好在2020年第三季,那时疫情初袭,我们还坚信笑声能抵抗现实,未来一切都好。
那时“雪国列车”甜度正好,老罗欠着巨债云淡风轻,王勉独特的音乐喜剧一鸣惊人,魔王周奇墨首次参赛虽两次淘汰,却为之后的脱口秀大团结铺好了道路……
那一年李诞还趁热打铁,在年末策划了特别节目《脱口秀反跨年》,阵容可谓星光熠熠——杨幂、张雨绮、罗翔、陶勇……
口号是响亮的“滚蛋吧!2020”。
三年后呢?
糟心的依然糟心,该滚的从来没滚,甚至越滚越大……
童漠男在决赛淘汰后,才将憋了一季的真心话说出来:焦虑的确会在演员之间传染。
那么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喜剧,又真的能对抗什么吗?
不必说什么励志鸡汤。
Sir想分享昨天决赛里最动容的一幕,当大幕落下,现场宣布呼兰捧得冠军,在所有嘉宾身边发表完获奖感言,话筒又回到李诞手上,准备作总结陈词……当所有人都默认这场“秀”将在深情的氛围中结束时。
有一个人,似乎完全不关心现场发生着什么。
而是低头随着音乐律动,摇晃,拍手,甚至渐渐嗨到出画。
硬核喜剧人大张伟。
那瞬间Sir好像又懂得了这些人。
所谓“意义”,不在价值的高处,不在过去,也不在畅想中的将来。
喜剧,就是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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