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察何树军:消失的儿子

首页 > 娱乐影视2022-10-25

2000年9月10日,12岁的李飞在河南省焦作市的住处附近失踪后,何树军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她从没想过,身为警察的她,有一天会变成寻子妈妈。

人生中的喜乐苦痛,她这辈子都尝遍了。做女儿时,她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累。结婚后,与婆家相处融洽。那时候,她的脑子里不用装太多东西,日子过得欢乐富足。

后来丈夫酒后家暴,她离了婚。没过几年,儿子失踪,她几乎哭成了泪人,一点小事都能触发她的记忆闸门,一哭就停不下来。直到现在,每一提及往事,她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寻找儿子这些年,她被迫激发了身上的一些潜能,比如记忆力变强,胆量变大。20多年前,大街上还流行电话亭,每一个诈骗电话打过来,她都能快速锁定来电人的位置——自接到第一个电话起,她就把全市所有电话亭的方位牢记在心。报警后,同行们一抓一个准儿。

怀疑儿子被人扔到山中,她长期孤身一人进入太行山。夜间黢黑一片,不时传来动物的怪叫,她打着手电筒,咬牙继续寻找。甚至,她还曾在绝望时刻割腕自杀。

如果你能理解一个母亲寻子的心情,就会原谅她的喋喋不休,原谅她常出现在各大认亲现场,且爱在媒体的镜头前露一露脸的行为。

有时她还会主动走到媒体跟前,询问能不能采访自己几句。就像这次和她谈话的末尾,她不断拜托我们,希望能帮她寻找更多愿意采访她的人。

有人说她找儿子找疯了,简直像祥林嫂。她没有任何负担地承认了下来,说自己早期逢人就念叨儿子的情形,根本就是祥林嫂本人。

如今,何树军寻子已经到了第23年。她59岁了,仍旧没办法停下脚步。天南海北,她会持续找下去,直到年老体衰,再也找不动李飞。

何树军死过一次。被救回来了。那是2000年年底,儿子李飞失踪的第三个月,她寻找无望,趁一个人在家时,从厨房拿刀割了手腕处的动脉。

血像水枪里的水一样滋出来。她才知道,原来人的血真的可以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喷出来,而不是一点点往外冒。

她很快倒地,失去了意识。所幸厨房离门近,割腕后,喷射到门背面的血蔓延至门外,邻居看到后打了110和120。输血急救后的何树军,又捡回来一条命。

一个不想活的人,偏偏没死成。病床上醒来的何树军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在一旁哭,但还是没好气地告诉她,“你要是不活了,儿子就没人找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从那时起,何树军打起精神,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寻找儿子的下落,再也没寻过短见。

但何树军已不再是何树军,活过来的她,是李飞妈妈。往后的每一天,她都将为“找儿子”而活着。

李飞

没几日,同事们就看到手腕上裹着纱布的何树军回到了单位。他们还不知道,今后的她将如同一棵植物,扎根在警局。

她把房子卖了,买了一辆车,就此搬进了单位的宿舍。她没请过一天假,没迟到、早退过一次,尽管每个周五一下班,她就要动身去找儿子。

时间,被何树军分流成两部分。工作日,尽心完成每一项任务。到了周末和节假日,争分夺秒地寻找儿子。周末在省内找,时间充裕些的假日,她就开车去往更远的地方查找线索。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个年纪了。何树军有些自责地说,“我这辈子只做了这一件事(找儿子),结果还没做好。”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李飞在哪里?为何突然消失?这一直是何树军心里的一个谜。

农历八月十五,在何树军心里有着别样的分量。那年,儿子李飞失踪的第三日,就是中秋节,她记得当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就在那一夜,一个勒索电话打了过来。对方声称她儿子在自己手上,需要带钱过来,才能放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寻人启事发出去后,何树军听到的最大数额的现金是50万元,最低是5万元。

挂了电话,她和前夫李立虎报完警,就骑着摩托车朝外赶。月光洒在她身上,何树军满腹绝望,“月亮都圆了,我儿子咋没了?”

先到现场的是警方,何树军停车下来时,看到人已被抓获。对方承认,是看到寻人启事才动了诈骗的心思。

不是真正的绑匪。何树军抱着的希望破灭了,她又回到了原先的失落中去。

第一次有这种情绪,是在前一天,9月11日,农历八月十四,儿子失踪的第二日。她冲到教室里找李飞,老师却指了指空着的座位。何树军心里咯噔了一下,“坏了。”

事情开始变坏,是在9月10日。那是一个周日,学校不上课。刚上初一的李飞,对新学校、新环境充满了期待。尽管才入学一周左右,他已经在忙碌着竞选班干部了,老是踩着小板凳站在镜子前演讲。

没人留意到李飞的失踪,直到晚饭时迟迟不见他,家里人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事后,他们拼凑出了李飞失踪前的一些信息:那天中午,李飞向爸爸要了30块钱,去给自行车配锁。大约下午两点,他去了配锁店。之后就是配好锁的自行车在院子里放着,李飞却不见了。

而那一天,何树军作为焦作市公安局法制支队民警,正在郊外参加为时一个月的封闭集训。当天,刚好是她集训的第一天。

何树军不知道,那天晚上,全家人正在街头疯狂地寻找李飞。

李飞和爸爸妈妈

消息是小叔子传递过来的。由于李飞常去单位找妈妈,家人以为他去了何树军的集训地。直到小叔子来问,何树军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

但当时听到“李飞不见了”的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儿子上初中了,开始学坏了,敢夜不归宿了,“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她心想。

躺在床上的何树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一直坐到了凌晨。

怎么会突然不见呢?何树军很纳闷。她知道儿子从来不会太晚回家。就在那天中午,她还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李飞问,妈妈,这次集训要多久才能回来?听到回答,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

这是李飞失踪前,仅有的一次通话,也是跟何树军的最后一次通话。

回忆起这些,何树军又开始难过了。她曾听到过儿子很多次的叹息。那代表着他对妈妈工作的理解,但又带有一点点遗憾。

她记得以前在单位加班时,儿子总是打电话过来。得知妈妈不能马上回家,他先是叹一口气,再说一句,那好吧。

没想到,那句熟悉的叹息和回答,就此成为记忆中的一个绝响。

李飞和妈妈

那天,天还没有完全亮起,何树军留下一张假条,就匆忙赶往汽车站。

集训地位置偏僻,离市区有十来公里,距离最近的公交站也很远。泥土路坑坑洼洼,何树军走得也急,一路上还摔了跟头。等到坐上车,发现很多人都看向她时,何树军才意识到自己的警服上满是泥土。

那是她狼狈的开始。往后的人生中,她不断经历波折和伤痛,再也没有开心起来。

她常想起以前带儿子去杭州旅游时的场景,那也是个八月十五。李飞指着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说:“妈妈,以后等我长大了,带你去航海。”他想让妈妈看到更好更美的月亮。

如今,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何树军再也没欣赏过一次满月。她心里的那轮月亮不会再圆了。

除非,李飞回来。

没有人能想通李飞为什么会失踪。起初,他们发动亲戚朋友在全市搜索。何树军的同事们也奋力帮忙寻找。一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一点线索。

时间到了11月份,焦作市开始下雪。崩溃过一轮又一轮的何树军,猜测儿子丢失的各种可能性。

焦作市位于河南西北部,北依太行,南临黄河。是不是李飞被人绑架,扔到山里了?坏念头一旦冒出来,何树军又变得坐立难安了。

她决定进山寻找儿子。

初期是和家人一起去。有一次,到了晚上,大家分头在山上寻找。何树军走着走着,一条大约无名指粗的蛇掉到她头上,顺着脸和胳膊滑了下去。她吓坏了,哭喊着,双手搬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直到把蛇砸成肉泥才停手。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哭喊的回音。何树军干脆坐到地上,大哭了起来。

没多久,下了一场雪,何树军在侄子的陪同下,再次进山。山上坡陡、路滑,加上枯草被积雪覆盖,踩上去很容易滑倒。何树军攀山时,一不留神,顺着山路滚了下去。还好一路被荆棘丛磕绊住,人没摔下悬崖,身上的棉袄却被划出多道口子。在她脸上从嘴角到眼睛的位置,也被划出两道伤口。

侄子何志华赶忙扔下一根绳子,让姑姑把一头绑到腰上。另一头,他找了棵松树固定。就这样,在寒风中,侄子连拉带拽,帮何树军一步步爬了上来。

衣服划破了,棉絮被大风吹得满天飞。又冷又害怕,何树军不敢再往前走了。侄子用自己的衣服给姑姑挡着冷风。她一下子情绪涌上来,失声痛哭。看到姑姑难过,侄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其实说真话,当时内心可复杂了,如果不是侄子跟着,我那次都不想上来了,直接就跳下去了。”何树军说。

李飞

毫无线索地寻子,无异于浪里淘沙。这条长达6年在太行山求索的路,注定无法一直有人陪她同行。家人也劝她放弃进山寻找,何树军不听。她决定一个人上路了。每周五下了班,何树军便用一个大可口可乐的瓶子装满水,再备上几个馒头,拿上一把小匕首,一只手电筒,独自进山。

她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比如担心自己迷路,她把单位里丢弃的红色标语收集起来,剪成小布条带上,每走一段路,就在树枝上绑一根,等到下山时,顺着这些红布条就能走出去。

最考验她的不是这些。两天两夜在山中行走,很消耗体力,水很快就喝完了。渴了,她只好俯身在水坑边,喝地上的脏水,“上面还漂着羊粪和树叶,扒拉扒拉就喝了。”如果遇不到水源,就等待早上的露水,“舔植物叶子上的露水也能解渴。”何树军说。

干粮也吃尽后,她只好挨饿。但运气好时,能碰到红薯地,何树军拿出那把匕首,剜出一根红薯,在衣服上蹭一蹭泥,就开吃。

饿急了,又碰不到农田里有吃的,猪饲料她也吃。有一次,走累了的何树军看到一家养猪场。她实在太饿了,前后左右看看,门锁着,没有人。她钻进去,挖了一茶缸就跑了。边跑边吃。至今,她还能回忆起那个味道,“香精味中夹杂着腥气,像生吃鱼的感觉。”

何树军

最让何树军发怵的,是夜晚独栖山中时的恐惧。她常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动物的叫,尤其是猫头鹰,听起来像是在“咯咯笑”,何树军总吓得毛骨悚然,有时还会吓到尿裤子。一开始,她给自己准备了很多卫生巾,“后来卫生巾买不起了,就用草纸,用破衣服,再后来就不管了,让它顺腿流,大不了换个裤子。”

她讲起睡山洞时的一件事。那次,听到外面动物的叫声,她把自己埋在一堆稻草中,再堵上耳朵。但还是害怕,何树军大哭,山洞里回荡着她的哭声。于是她喊,“李飞,妈妈在找你。”耳边开始一声叠一声地传来儿子的名字,这让何树军感到安慰。仿佛儿子无形中带给她破除艰难险阻的力量。

这样的时刻,何树军总觉得,儿子还在等着自己,她还能继续前进。

“我儿子叫李飞,左手断掌纹,头上两个旋儿,见过他吗?”

20多年来,何树军把全国跑遍了。每到一座城市,她就专挑人最多的地方,分发、张贴寻人启事。火车站、汽车站、农贸市场、大型超市,人越多,她越爱往前凑。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无数双眼睛上下打量。何树军的身上穿的是一件肥硕的黄色寻子服,胸前十二个红色大字赫然醒目:寻遍万水千山,只为看儿一眼。后背上印着的,是儿子的寻人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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