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展雄,关注新兴行业,《新京报》《经济观察报》专栏作者
最近印度人很给力,里希·苏纳克(Rishi Sunak)成为英国下一任首相,一个前殖民地臣民的后代,当上了宗主国万人之上的统治者,这太励志了。
这个印度裔小哥是怎么上位,这两天英国政坛风云是啥情况,我来给大家捋一捋时间线。
话说小金毛鲍里斯·约翰逊还是首相的时候,苏纳克担任财政大臣,后来他跟约翰逊闹掰,于2020年辞职。
今年,约翰逊下台,女首相特拉斯接班,被外界看作撒切尔夫人再世,但这大姐搞经济改革,步子迈太大,扯着蛋。金融市场大震荡,“股债汇三杀”,英镑暴跌,财政大臣赶紧换马,克沃滕走人,杰里米·亨特被任命为新的财政大臣。
但市场仍然动荡,特拉斯灰溜溜下台,成为英国历史上在位最短的首相。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为了保持团结稳定,保守党的其他竞争者退出选举,保送苏纳克为新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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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纳克这一家也算是阶层上升的典范,老爸是公立医院医生,老妈是药剂师,苏纳克从小就在老妈的药房里帮忙干活。
这个家族60年前从印度迁到东非,再迁到不列颠本土,在英国南部海岸的南安普顿定居,一步步从帝国的边缘跻入到中心。
里希·苏纳克从小长到大,很少碰到过种族歧视的情况,作为二代移民,他既保留了祖辈的民族传统,不忘本,又积极融入欧美,成为当地社会的一份子。
小时候,苏纳克经常去印度教寺庙,周末观看南安普顿足球俱乐部的比赛,给球队加油打气。
到了升学考试的时候,这哥们考试成绩一般般,优才生奖学金没考到。苏纳克父母觉得孩子要出人头地,必须进名牌子弟学校,便交费让他进了温切斯特公学。
这里每年的学费将近4万英镑,苏纳克的家境只是刚够上中产阶级门槛,虽然要比寒门子弟好,但远远达不到衣食无忧的程度,这笔学费是个不小的负担。
事实证明,苏纳克父母的教育投资投对了,进温切斯特公学这一步,非常重要。
大家看过电影《王牌特工》吧,科林·费尔斯扮演的那个儒雅英伦绅士,在酒馆里揍一帮小混混,教做人的时候,一字一句念道,Manners makes-man。“礼仪造就人”,这句名台词就是温切斯特公学的校训,是拉丁文写的。
进了温切斯特公学,相当于半只脚迈进了上层阶级的门槛。我跟大家举个例子,《1984》作者奥威尔,他虽然是个铁杆左派,但出身背景不是穷苦贫民。
他父亲在印度殖民政府当公务员,奥威尔进了伊顿公学。伊顿公学跟温切斯特公学位于一个档次,全国顶级的贵族子弟学校。
二战的时候,奥威尔为了反法西斯,想做点事情,于是进BBC工作,干反德爱国宣传动员。BBC这种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而奥威尔凭着伊顿校友这个身份就可以进。
苏纳克进温切斯特公学前还是个在印度文化里长大的二代移民,出来后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英伦绅士。他再接再厉,考进了牛津大学,21岁毕业后,在知名投行高盛干活。积累了一点工作经验之后,又进修,去了美国斯坦福读MBA。
在斯坦福,他勾搭上一个妹子阿克沙塔·穆尔蒂(Akshata Murty),因为“是印度老乡”,所以聊得来。穆尔蒂背后的家族可了不得,财大气粗,印度最大的IT外包公司就她家开的。
阿克沙塔的老爸,纳拉亚纳·穆尔蒂,号称印度比尔盖茨,身价大概是在20亿美金左右。
苏纳克攀上这门亲事,真的是运气爆棚,结婚后,他参加竞选,当上议员,因为是强硬脱欧派,一跃成为保守党的政治新星,先说在特蕾莎·梅政府任职,然后又当上财政大臣,现在更是成为了首相。
二代移民子弟,迎娶白富美,当上一国首相,妥妥的屌丝逆袭的龙傲天剧本啊。
2
自身努力+结婚高攀+英国包容开放的大环境,苏纳克才能如此成功。
英格兰是块机会之地,一个人只要肯努力肯拼搏,就有翻身的可能性。
英国高层里除了里希·苏纳克外,还有几个亚裔高官。
萨迪克·汗,巴基斯坦移民后裔,2016年当选伦敦市长,他老爸是公交车司机,母亲是一名裁缝,妥妥的底层草根出身。
赛义德·贾维德,巴基斯坦移民后裔,保守党政治家,前卫生大臣。贾维德他老爸当过纺织厂工人,公交车司机,他母亲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来英国十年后才学会说英语,开个小服装店营生。
伦敦吸收的是全球人才,英雄不问出处。
二战后,殖民地有上百万人迁徙到不列颠本土,加勒比海地区移民超过30万,非洲移民超过17万,印巴移民大约45万。
作为前大英帝国的公民,他们不需要签证,也不需要工作许可。他们自动有权获得英国护照。到现在,伦敦几乎每5个人里,就有一个是亚裔身份,一个是黑人或黑白混血儿身份。
英国海纳百川,种族多元化的传统,很早就有了。
1905年有本旅行手册,里面这样介绍:
你在伦敦看到的苏格兰人比在阿伯丁(即苏格兰首府)见到的还多;你在伦敦看到的爱尔兰人比都柏林见到的还多;你在伦敦看到的犹太人比巴勒斯坦见到的还多;你在伦敦看到的天主教徒比罗马见到的还多。
当时外族里混得最开的是苏格兰人,他们获得丰厚的职位,第一任香港总督亨利·璞鼎查(Henry Pottinger),19世纪英国对华贸易怡和洋行(也就是渣打银行的前身)公司高管层,都是苏格兰人。
可以说,苏格兰人是大英帝国的开路先锋,平定1857年印度大兵变的科林·坎贝尔将军、加拿大联邦之父约翰·麦克唐纳、澳大利亚最重要的总督拉克兰·麦考利都来自于这个民族。
英国高层里有不少苏格兰官员和将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苏格兰的精英阶层到达巅峰时刻,有个排外主义的英格兰本土作家,酸溜溜地点评1915年的政局:
今天,一个苏格兰人领导着西线战场的英军(陆军元帅道格拉斯·黑格),另一个苏格兰人在海洋指挥舰队(海军上将大卫·贝蒂),第三个苏格兰人是帝国总参谋长(威廉·罗伯逊)。大法官是一个苏格兰人(芬力子爵),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也是如此(分别是博纳·劳、阿瑟·鲍尔佛),首相是一个威尔士人(劳合·乔治),海军部长是一个爱尔兰人(卡森勋爵)。然而还没人提议,要赋予英格兰以地方自治!
3
今天,印度人苏纳克当上英国首相,并不是啥稀奇的事情。
网上一些军事博主说,印度三哥爬到了前宗主国头上,殖民地人民扬眉吐气了,这里面就有误会。
大家看,古代苏格兰人跟英格兰人打了数百年的仗,双方杀得血流成河,电影《勇敢的心》讲的就是苏格兰民间英雄华莱士反抗英国国王。但到后来,苏格兰人和解了,还为大英帝国效力。
苏纳克当上英国首相后,推特上确实有少数白人种族主义者不满,不希望一个黄种人统治自己。
然而,英国有着包容多样性的传统。
当年光荣革命,荷兰国王威廉三世带来一大批荷兰人和犹太人官员,把世界最先进的金融体系引入进来,伦敦的金融中心地位由此奠定。
有些排外主义鼓吹“赶走荷兰人”,“英国被外邦人统治,国将不国了”,《鲁滨孙漂流记》的作者丹尼尔·笛福(DanielDefoe),针锋相对,写下一首讽刺诗——《真正的英国人》。
笛福把英国人的根子掀个底朝天,大意是说,不列颠岛上的居民血统,被罗马人,蛮族大迁徙时候的日耳曼人,维京海盗丹麦人,掺杂了好几轮,世上哪有啥所谓纯正的、地道的英吉利人。
诗句原文为:
始于全人类的杂交体,这就是英国人。激烈的强迫,愤怒的欲望,生下了涂脂抹粉的不列吞人,或者是苏格兰人?是谁的种,就学谁的样儿,给小母牛上轭,犁罗马的地。一开始,就是一半这一半那的混血种,也不知是谁的名字,哪国人,说什么语言,祖上名声如何。新的混合体快快地诞生,撒克逊人和丹麦人的后代。
讲个冷知识,英国政坛上第一个非白人族裔的首相是19世纪的本杰明·迪斯雷利,苏纳克是第二个。迪斯雷利出身于犹太人家庭,在那个年代,犹太人不属于白人。
如果把范围扩大到非盎格鲁-撒克逊族裔的首相那就更多了,英国有一大票苏格兰和威尔士背景的,前几年的首相戈登·布朗(任期2007—2010年)就是个苏格兰人。
苏纳克虽然印度移民出身,履历却是典型的白人精英,温切斯特公学,牛津大学,高盛公司工作,有这种履历背景进入英国精英阶层的核心,合情合理。
早在一个世纪前,就有印度精英阶层主动西化,想要融入盎格鲁-撒克逊的上流社会。
大家熟知的甘地,一副破衣烂衫的模样,好像很土鳖。
但甘地原本接受西式教育,英语说得很6。在成为反英民族主义领袖之前,甘地西装革履,一副英伦绅士的派头。
还有印度开国总理尼赫鲁,他十六岁就跑去哈罗公学念书了。哈罗公学跟我在文章前面提到的伊顿公学和温切斯特公学,都属于英国顶级的贵族子弟学校。
尼赫鲁跟英国上流社会谈笑风生,精通欧洲文学和法律,跟同学们畅聊王尔德,他在英国待了七年,回国后,保持英伦风格,西装、礼帽、家里的家具都是不列颠进口的。
但是,在那个种族主义盛行的年代,外国人不受白人盎格鲁-撒克逊体系的接纳。尼赫鲁和甘地这些接受西式教育,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印度人,遭到白人至上主义的伤害。
经过一百年的平权历程,印度人等亚裔群体终于能登堂入室,今天甚至有印度人当上英国首相。
宏观来看,英国精英阶层的范围是逐步扩大的,18、19世纪的时候,吸收接纳荷兰人和苏格兰人,到了今天,吸收接纳非白人群体。英国发展的过程,就是不断吸收并且整合外族的过程。
海纳百川,包容自信,把外族精英同化,为我所用,正是英国至今繁荣,位列全球第六大经济体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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