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琦对着梁建章拍着桌子大喊,你不觉得对他们太好了么?”
作者 | 胡喆
编辑 | 王亚峰
2015年这个合并大年里,携程和去哪儿的合并可能不是体量最大的,但一定是最有谍战片氛围的。
2015年10月携程宣布与百度达成股权置换交易,交易完成后,百度将拥有携程普通股可代表约25%的携程总投票权,携程将拥有约45%的去哪儿总投票权。
就在一年多以前,去哪儿的创始人庄辰超还信誓旦旦的说,去哪儿和任何一个对手在技术壁垒上的差距,都是原子弹和茶叶蛋的区别。
但没有想到的是,庄辰超和谌振宇精心打造的超高技术壁垒,却最后成了无用的“马奇诺防线”——梁建章偷龙转凤,绕过了去哪儿的最强防线,轻易瓦解并吃下了这个行业里最后一块难啃的骨头。
这里有梁建章的老谋深算,有庄辰超的争与不争,有谌振宇的押注无线,有技术派和资本流的博弈……当然,他们都走了,都去了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故事。这个故事,就要从离开去哪儿的日子说起……
01
最后一次争取
携程创始人梁建章
“啪”!2015年,携程上海总部的董事会的会议室里,联合创始人季琦狠狠的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发出了惊人的巨响。
他怒发冲冠、双目尽赤的对着梁建章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不觉得对他们太好了么?用这么大的代价,难道我们不能在市场上击败他们么?
让季琦愤怒不已的,其实是去哪儿创始人庄辰超为自己的员工最后争取到的一份权益——去哪儿和携程合并后,持有去哪儿股票的员工,将按照1:1的比例,把去哪儿的期权换成携程股票的权益,员工们因而大赚一笔。
如果庄辰超不去争取,那么在当时,携程和去哪儿的股价,分别是74.34美元和39.52美元。也就是相当于携程以54.9美元可以换去哪儿的1份ADS,溢价率达36.4%,这对去哪儿的员工来说,是不太公平但也是得接受的事实,但庄辰超生扳了回来。
一位去哪儿的前高层告诉雷峰网,这件事在携程的董事会掀起了惊天浪潮,梁建章险些压不住场子。因为另一位有重要话语权的联创季琦,甚至为此事当着梁建章的面摔了手机、拍了桌子——在他看来,梁建章对去哪儿“实在好的过了份”,季琦认为,梁建章送出去的天大人情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东西完全可以通过“剑与火”,也就是市场上的补贴和恶战拿回来,梁建章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但客观来看,季琦的自信未免过了头,虽然2014的价格战让去哪儿有些伤筋动骨,但毕竟庄辰超有句话放在这里:“去哪儿网的技术壁垒与多数竞争对手相比,是原子弹和茶叶蛋之间的差距”。
其实,庄辰超最后的决定,与其说是决定,不如说是被决定,毕竟他只有7%的股份了。而此后携程和百度的合作,从今天看来也是顺风顺水,大家好像都没有吃亏。
02
去哪儿的最强技术基因
去哪儿网创始人 庄辰超
去哪儿网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去哪儿创始人庄辰超24岁的时候,就成了亿万富豪。于是,庄辰超就选择了去美国。三年后,他选择回到中国,再次创业。当时,携程网刚刚在美国上市,其创始人梁建章也拥有15亿的身价。所以这也给了庄辰超灵感,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更好的网站。所以在2005年,去哪儿网成立了。
携程创始人梁建章现在给人的最强印记是“人口学家”,属于社会科学学者。却很少有人还记得他是复旦大学少年班毕业后赴美留学,21岁获乔治亚理工学院计算机系硕士学位。后在美国硅谷工作多年,曾任甲骨文中国咨询总监,妥妥的也是一枚技术男。
不过,在去哪儿和携程搏杀的10年里,去哪儿一直是稳稳在技术上压着携程一头的。
携程网和去哪儿斗的第一个回合,其实是赢在模式上。携程相当于所有航空公司的大代理,在定价上并没有优势,但服务做的极为到家,所以稳占高端及商务出行市场;而去哪儿等于为无数小代理提供了一个竞价平台,这样的比价优势极强,虽然服务水准远逊于携程网,但非常适合价格敏感型个人用户的选择。有钱的人总是少数,所以这一块很快就追上了携程。
但让梁建章真正彻底感到压力的,是双方在移动互联网上业务的差距,而给他造成这种压力的,就是本文传主之一的谌振宇。
谌振宇是2010年加入去哪儿的。在此之前,他曾经是百度的前40名员工之一,更具体的说,在百度搜索引擎核心能力的铁三角中,他负责“索引”和“检索”,而另一位负责“爬虫”的王梦秋后来升至百度技术副总裁。
谌振宇原本也可以轻松在百度体系内升到副总裁甚至更高的职位,但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在2005年的时候,百度基本已经在市占率上完全压制谷歌,国内再无对手,谌振宇感到“一眼可以看到十年后的生活,十分无趣”,于是离开百度,和另一位技术高手徐易容创办了抓虾,这是一个RSS订阅网站,模式超前,但商业上的预期没有达到。于是,2009年年底,谌振宇离开抓虾并主动找到了庄辰超,表示他想在去哪儿做点事。
庄辰超非常干脆的把整个无线业务(也就是后来的移动端APP业务)划给了谌振宇,并给之相当大的独立权限,因此整个无线业务在去哪儿内部基本是一个半独立的状态。
多年之后,谌振宇仍然告诉雷峰网,当时抓住了移动端业务,是自己前半生最重要、堪称神来之笔的选择。于是,他带着几个工程师从头开始搭起移动端框架。
当时,PC端最主要的旅游流量资源已经被争抢一空,缺乏新的增量,而移动端则是当时还没有起步的业务,完全看不到天花板。谌振宇不仅在技术上有感觉,在商业上也很有敏感性,在携程乃至整个业界当时对于APP的推广都没有什么认知的时候,去哪儿已经在各大分发市场大量的投入资源,这使得去哪儿的客户端在普及速度上大大的压倒任何对手,去哪儿成为早期充分吃到移动互联网起势红利的企业之一。
谌振宇还设法解决了去哪儿的支付短板,在没有微信和支付宝的日子里,移动代收费的抽成高达30%,这是去哪儿无法接受的。于是谌振宇想到了银联,银联当时急需客户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去哪儿带来的海量业务正好是银联所需的,双方一拍即合。
在去哪儿的移动端业务一飞冲天的过程中,一支以谌振宇为核心的技术团队也开始成型,他们中有谌振宇在武汉水利电力大学的同学、后来的携程CTO甘泉、技术副总裁杨淼、大住宿事业群CTO蔡欢等。当时,他们中的每个人都笃定的相信,随着去哪儿2013年在纳斯达克成功的上市,他们必将超过携程和国内的所有OTA平台,成为一家世界级的互联网公司。
03
梁建章偷龙转凤
众将离散相聚moma
起初,梁建章是打算用硬碰硬的方法在技术上击败去哪儿。
在二次回归的前半年,梁建章就已经在美国坐不住了,他那时已经睿智的意识到携程在移动端乃至整个技术底座上的贫弱,所以在美国游学的最后6个月,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挖人,比如从美国硅谷请来了曾在微软、易趣等公司任职的技术高手叶亚明出任携程技术副总裁,统领整体技术;同时将原技术副总裁、也是公认的梁建章的核心心腹——江浩,调至无线事业部,负责决定命运的移动战略。
当时携程的移动业务可以说弱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曾经一度出现过机票、酒店等五个不同的业务出现了5个APP,且彼此之间还不能兼容互通的怪现状。
梁建章回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砍掉这群APP,然后把功能集中在携程的主APP上,由于当时移动互联网还在井喷状态,这让携程至少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完善的APP去获取数量仍呈极具增长的移动互联网客户,携程可谓命不该绝。因为如果再晚上一两年,携程要再获取这个量级的客户,成本可能以10倍计。
在梁建章的带领下,整个携程的作风焕然一新。公司有目标,团队有斗志,做预装和抢推广位的时候,携程的考核比去哪儿更严格,对于财务效率和增长模型的前期论证更多,资金效率就更高。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携程在无线上的劣势被补了回来。
但是,就整体而言,携程仍然是一家OTA公司,而去哪儿可以看做是一个垂直搜索引擎+OTA平台,后者技术驱动的成份更重、底层比携程至少领先一个时代——以技术起家的去哪儿通过比价搜索提供在线旅游信息,同时仰仗TTS技术系统,直接可以实现平台交易,“比价技术+线上交易”构成了去哪儿的商业闭环。倚重技术的去哪儿网所需要的成本低,人员少,增速更快。
例如,即使在梁建章回归后,2015的去哪儿财报仍显示,去哪儿网无线端业务连续9个季度增速超300%,无线业务的增长带动去哪儿网2015年三季度整体营收同比增速达164.4%。
在意识到从技术角度是无论如何也啃不下去哪儿之后,梁建章决定采取自己最擅长的纵横之术,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一方面挨个做去哪儿的投资方的水磨工夫、让对方认识到成为携程的股东更有确定性;另一方又利用庄辰超性格强硬、看重在内部的话语权的特点,离间其与去哪儿董事会及背后股东的关系……这一系列操作,并非本文重点,但其结果就是——去哪儿的命运注定被改写。
而且,当时业界有一种印象,就是梁建章这样的做法是为了得到去哪儿的技术团队,表面上看也的确如此,譬如去哪儿的二号人物谌振宇接任去哪儿CEO并进入董事会、甘泉则担任了整个携程的CTO……一时间,似乎出现了一种携程要重用去哪儿的技术骨干重整携程的技术底座的气象。
但是,多位去哪儿的前高管告诉雷峰网,虽然他们不怪庄辰超,但去哪儿独立发展的道路被切断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是非常之大的。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庄辰超后来独立发展便利蜂。
一位接受雷峰网拜访的去哪儿前高管,非常冷静的总结了当时去哪儿技术主力们的想法和行为轨迹:
第一个,梦碎了。
去哪儿当初是以Google为对标做垂直搜索的,员工们心气很高,根本没有出现“上市三年不干活”的情况,在他们看来去哪儿上市仅仅是一个开始腾飞的台阶,他们的目标是世界级的,但携程的合并使他们成了一家他们此前至少在技术维度看不上的“老公司”的打工者,这不是他们所要的未来;
第二个,路断了。这位前高层说,尽管梁建章想方设法吸收利用去哪儿的技术价值,“但毕竟是两家业务格局非常相近的公司,在技术上至少有数千个岗位是重合的,这些人必须走掉,而走掉的肯定不是携程的人”,虽然在一个短时期内,谌振宇升任CEO,去哪儿网原战略及投资者关系高级总监朱小路升任CFO,去哪儿网原执行副总裁和目的地事业群负责人张强担任COO……但是换血已经在悄悄的进行。
一年后,携程集团时任高级副总裁、地上交通CEO改任去哪儿CEO,谌振宇升任董事长,成为携程“去去哪儿化”的标志性事件,“事实上意味着去哪儿原高管的淡出已经正式进入加速期”。
越来越多的去哪儿技术高管聚在谌振宇身边,开始在北京安宁庄路边的上第MOMA的一套房子里相聚,他们希望重新掌握自己的未来。
04
用后半生的时间去做好一件事
雷峰网副总编胡喆拜访谌振宇
2019年,雷峰网曾经和谌振宇在北京顺义的一家烤鸭店小聚,当时他正在调研创业项目,没有投出一丝口风。
“极度理性”,这是甘泉、杨淼、胡洁给谌振宇的共同评价,也是他们最终聚合在一起的信任基础。
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选择的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情。
如果说,谌振宇的人生前半程,一直是信仰技术、研究技术,并从中得到了很高的成就和回报的话,那这可能成为他内心的信念,以及后半生创业选择的出发点。
“我们调研了很多的项目,最后发现,能作为我们壁垒的,也只能是技术,而且是交叉性、复合型的技术”,谌振宇说:“它要高到一定程度,绝不是别人三年两年就可以赶得上的,而且是我们可以当做毕生事业的。”
谌振宇做项目调研的时候,互联网的红利基本消失殆尽,所以他们基本没有看互联网类的项目,反而对人工智能、控制技术、机器人等比较感兴趣,所以他们多次去了深圳。在深圳,也有朋友建议他们做产业链上游的事情,比如和自动驾驶、人工智能有关的元器件等上游产业,但谌振宇决定,还是要做一个能够直接和C端产生联系的业务。
而在其中穿针引线的,是曾任去哪儿COO的胡洁,也是谌振宇新团队中唯一一位女性联合创始人胡洁,她曾经在北极光创投工作过一段时间,最终起到了一锤定音的牵线作用。
谌振宇认为选择机器人赛道有几个外部条件已经成熟,他一一列举给我们:
第一,AI技术和自动控制、先进元器件制造等,在国内已经发展到了一定水平,足够支撑机器人行业发展需求;
第二,机器人是一个综合性产业,需要的技术种类多,门槛和天花板也高,迭加起来门槛特别高,而这正是谌振宇团队的优势,“因为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有独立担任一家创业公司CTO的能力”。
第三,机器人行业是一个需要创新的行业,团队成员有多年的互联网经验,对用户需求和产品有深刻的认知。” 互联网创业就是从用户需求出发寻找技术解决方案,这方面我们经验比较丰富。”
极度理性的谌振宇在2019岁尾成立了机械人公司HachiBot,尽管有数千万美金的融资,但他们走的很谨慎——公司至今规模在50人以内,而以前管理上千名技术人员的甘泉、杨淼和蔡欢都告诉雷峰网——现在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初始状态,需要自己写程序、敲代码,唯二两个不敲代码的是谌振宇和负责公司PR、IR和运营的胡洁。
哈崎机器人团队
谌振宇最开始给公司设置的路径是——第一步,宠物机器人;第二步,家庭服务机器人;第三部,每个家庭都需要的一个机器人成员。
尽管准备充分,但用三年打造一个机器人宠物的目标,看上去订的还是有些高了。
甘泉告诉雷峰网,他们要做的是能够高度替代宠物的机器人,而不是一个宠物形态的机器人玩具。
而做宠物机器人的想法,主要来自于对日本宠物机器人市场的调查。
“日本的宠物机器人市场很发达,但买单者主要是老人。一方面是日本的老人普遍比较孤独,需要陪伴;另一方面是一个现实问题——如果老人去世,宠物则面临被弃养的问题,而机器人宠物不存在这个问题——”任何人都不愿意和自己的宠物离别,而我们造的正好是理论上可以永远陪伴的宠物“,甘泉说。
因此在他们看来,同样正在加速进入老龄化社会的中国,也会有类似需求;另外,中国的宠物市场也在勃兴,“哪怕有千分之一的人转向选择宠物机器人,也是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庞大市场。”
但谌振宇也坦承,的的确确有很多技术问题,没有完全解决。
研发中的哈崎原型机
“第一个问题是宠物的智商问题,现在AI的能力可以达到五六岁小孩的智力水平,而一般宠物也就三四岁小孩的智力,所以AI在能力上是超过宠物的”,谌振宇说:“但是如何表达这种智商是一个问题,你不能让宠物说人话,或者在代替面部的显示屏上显示文字,这都是违背常理的。宠物的表达,是叫声、动作、体态等等的综合,要让这些很抽象、千人千面的东西成为一种可以和人类交互的‘语言’,我们就要重新发明这种‘语言’,即设计一套人和宠物都能互洽的交互系统,而这个工作是全球范围内都没有先例的。”
甘泉则告诉雷峰网,宠物和人的交互,还有更多的问题,“比如我们设计的是陪伴型的宠物,宠物是能够观察人的情绪的。但要设计一个机器宠物,还要在本地算力支持的情况下,能够对人‘察言观色’还基本不能出错,虽然我们选择了纯视觉的、也就是普及成本最低的方案,但要把系统打磨成熟还需要时间”,甘泉说。
杨淼惜言如金,但他讲的话题,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他说:“另一个问题是,人和宠物的交互要在什么成本范围内解决?真正的宠物,和人最多的交互是人手的摩挲,而这个现在做不到,并不是说人类做不到那种由无数个传感器组成的”电子皮肤”,而是这种“皮肤”的成本,现在还高到不可想象。如果真的做一个宠物,可能比一台汽车还贵的多,所以,我们只是在宠物的头颈部用软质的材料做了两个触摸区,实现一部分的交互,最多的交互还是让宠物去听人说话,这反而是现在人工智能解决的比较好的地方,就是对实时语音的处理。”
就这样,经过四次的迭代,HachiBot 机器人已经满足了团队其中一部分的要求,而就雷峰网在Hachibot试验看到的工程样机来说,这个“宠物”能够在办公室里自由行走,主动避障,遇到人的时候会调整自己的线路。这个叫“队长”的原型,能听到人的命令,然后对命令进行响应,能够识别主人,和主人做出互动。
但是,必须也客观的说,“队长”的整体反应还相对比较缓慢,也不是每次都能正确识别人的意图,它距离“完美”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第一步先推出家庭服务机器人,它的门槛比宠物低,能干的事儿也很多。比如督促主人锻炼、陪跑,使用家里的AIOT设备等等,因为机器人是没有特定外表、交互、形态上的限制的,反而比较容易实现。这可能有助于我们在实践中收集到更多的反馈,从而进一步完善我们对‘宠物’的定义”,谌振宇说:“我们不想拿出一个太不完美的产品就推向市场”。
宠物机器人原型机“队长”
“不过,我们很有耐心,我愿意用后半生来打造这个事业,并相信它一定能给人们带来正向价值”,谌振宇说。
而就在此稿发出时,Hachi机器人的网站上,已经有315个用户申请了名为“铁汪汪”的试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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