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PRO(ID:youthologypro),编辑:狐狸、小王,原文标题:《城市文化差异正在兴起,商业怎么用才好?》,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城市文化”的兴起和多元化正在潜移默化地形塑差异化的消费需求,对传统的商业解决方案和营销方法提出挑战,并带来新的机遇。对城市文化的深度理解、嵌入和调用已经是数个领域的引领性商业品牌寻找创意灵感、与消费者构建信任与联结、践行社会责任的“巧径”。但是“巧径”的背后,需要扎实深入的理解和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们希望看到更多样的在地文化发掘与创新,实现商业效益、企业责任与城市经济、城市文化的共赢,但探讨任何城市文化都有一个前置性的问题:何为“城市”?
在商业语境中,写在户口本上的“非农业户口/农业户口”显然不是唯一也并非有效的划分依据,与此同样偏颇的,则是品牌,特别是跨地域的大品牌在关注在地文化时,仅仅投向一线城市的目光。在“试图告诉大家何为理想生活”的互联网平台上,北上广的标签也更受流量青睐,而其他地方的声音,更多地只是在“同城”分区之下的内部回旋。
但“其他地方”,本就不是面目模糊的一类地方。它们有着具体清晰的名字位置,有着独特鲜活的在地生态,同样也是蕴含机会的生意场。如果对一线城市的文化挖掘已经趋近饱和,如果品牌不希望困于北上广激烈的在地文化创意“内卷”,是否可以在二三线、乃至更低线的村镇,找到独特且有广泛感染力的“文化密码”?怎样做才能平衡好效率和收益,又不被视为没有诚意的“割韭菜”?
我们邀请了两位在在地文化领域深耕多年的朋友——福建本土生活杂志《HOMELAND家园》副主编许灵怡,Fish渔农处创始人&不期馆主理人刘铿——开启了一场关于城市文化的讨论交流,聊聊各自对一二线城市文化的观察、理解和具体实践。
一线与二线,年轻人如何生活?
城市生活心态:一线的焦虑,二线的自洽与自信
哲宜(青年志研究员):
今年是青年志发布“年度趋势报告”的第 5 年,也是疫情开始后的第 3 年。今年我们的发现是,大家已经深切感知到个体的渺小和无力,那么在我的时间,我的资源、我的精力就是有限的情况下,我怎么面对长期的不确定性?怎么能有尊严地活着?这可能是今天年轻人所共同思考的一个问题。
但大家仍然在做一些微小的事情,在自己的小环境中营造一些相对舒适安全的地方,像以前上海的年轻人很在乎边界感,大家心照不宣地互不打扰,但在疫情之后,邻里互助使年轻人重新感受到了类似家乡的“附近的力量”,也开始期待一些人和人真实的接触和相处。
许灵怡:
从我身边来看,特别是疫情这三年来,很多国外、北上广的朋友陆陆续续回到了福州,因为现在的网络足够发达,生活在哪个城市,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看一个地方能不能让你比较自在地生活,自在地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所以一些已经很明确自己的方向、也在做一些尝试的朋友就回到了福州,这里有条件让他们专注于自己的方向。
因此浮躁、焦虑的情绪,在我身边不会像北上广那么明显。这也是我觉得在这里生活比较舒服的一个细节,就是你很清楚自己生活的街道、城市的状态,你可以找到自己生活的秩序。
虽然现在生活在哪里好像没有那么明显的区别,但二三线相对于北上广,在资源、活动方面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也就意味着比较大的空白,所以大家可能会用各自的方式来进行一些在地的尝试,比如开社区小店、做策展策划,能让城市的文化艺术生活不那么贫瘠。
在福州做这些尝试的成本相对比较低,而且城市小,大家很容易一呼百应,会有很多人一起来玩。所以这是这两三年我们比较明显的变化,回来的人多了,做事情的人多了,大家各自在做各自的尝试,在不同的区域也能找到自己自洽的生活状态。
刘铿:
顺德比较有趣的是,我们一直以来对标的城市不是广州,而是香港,因为我们从小能搜到香港的电视信号,在电视里建立起对城市生活的认知。顺德人很早就开始去广州打工,有“食在广州,厨出凤城”的说法,在民国时期对民族工业也很有贡献,所以顺德也有“广州银行”的称号,就像广州银行的钱包一样。因此,从 70 后到 80、90、00 后,心理状况是有变化的。
在千禧年左右,确实会有想去大城市的总体趋势,像我这样的 80 后,还是对广州这种一线城市有向往,但又分两个方向:一个是作为劳动力进入广州,一个去广州累积资源带回来。
顺德发展起来之后,想去大城市的趋势就没有了,政府也出台各种人才优惠政策,我们自己成了能吸引年轻人来的地方,我们也有能力去广州赚钱。像我 2009 年毕业后来到广州,发现广州不一定能马上接纳我,然后就回到顺德,顺应着顺德发展的节奏,也找到了很多机会,我们公司做项目的时候,也不怕和广州的公司竞争。
所以顺德人鲜有自我矮化的一面,在生活习惯的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理念与认知,顺德虽然是二线城市,却不是依附于一线城市的角色定位,很多地方青年,也不认为一定要去一线城市,才有不同的人生发展。一些二线城市和一线城市之间的问题是,我不去一线城市,我就没有发展,但我发现,以前好的广告公司都在广州深圳,但抖音、B 站上看到的很多创作者,已经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地方要建立起自己故事的品牌也越来越多,做这种生意的人不一定要在一线城市。
顺德的返乡青年。©Fish渔农处
年轻人如何看待自己城市的在地文化?
在地文化复兴:隐没于市的传统文化,在年轻人手中焕活新生。
许灵怡:
福州市井的部分还很鲜活,不论是宵夜摊点,还是特别野生的民俗,传统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断掉,我觉得这是吸引外地人来玩的很重要的部分。我们今年有一个出版项目,做福州的神神鬼鬼,在田野调查中也发现:本来以为这些传统都是老人在做,但其实很多%2090%20后,甚至大量%2000%20后都在参与。
游神在福建广东一带的民间非常兴盛,也特别有意思,在一线城市可能难以想象,在城市中央最热闹的地方,晚上会有游神,很多%2090、00%20后的年轻人会加入,也希望可以恢复传统的状态,把它做得更精致一点。另外,像抖音这种线上直播做得也很不错,引起了很多外地朋友对福州这类民俗活动的关注。
探寻游神文化的年轻人。©homeland家园
这是一直存在这个城市土壤里的一些细节,在没有年轻人介入的时候,其实还是本地人在自嗨,但年轻人带入了新的传播方式和操作模式,我觉得它会慢慢成为城市的一个文化符号,就像日本的祭典活动。虽然我们常年在做福建本土的历史文化,但当时只是在记录,没有觉得这会成为大家愿意来福州的一个理由。但十几年过去,这些习俗还很好地保留在这片土地上,这在其他城市可能已经不多见了,我觉得这是特别有意思的,因为有它的独特性。
城市精神研究:关注词义的代际演变,有跨层级的视角
DD(青年志研究员):
我们在最近的研究项目中发现,特别是在疫情之后,年轻人选择留在哪个城市,不一定是因为那里有工作机会或者发展资源,更多的是寻找“什么生活值得过”的答案。
我们最近在做上海城市文化的研究,想了解上海对现在年轻人的吸引力在哪里,哪些上海的城市精神是符合他们的认同的。这个过程中也遇到一些难点,比如我们在研究中经常会听到一些关键词,像分寸感、精致感,但这些关键词几乎存在在任何代际的讨论中,而我们想知道的是,对上海这个代际的年轻人来说,什么是真正吸引他们的城市精神。
所以我们把上海的城市文化划分成了三个层级,最外层是城市规划,是指地理或者是城市政策上的;第二层是狭义的城市文化,也就是跨代际的公序良俗;最后的内层是市民生活,会结合当下的时代背景以及年轻人的生活,去了解他们日常生活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所以整体来看,当我们去了解一个代际的年轻人所说的城市精神的过程中,更多地要回溯之前的历史,再去看跨代际的城市精神是什么。我们也会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去抓取一些完整的故事情节,生成他们心中对整个城市文化的独特想法。
城市文化感知:发现细节,参与其中,文化认同带来城市认同
许灵怡:
我觉得年轻人对城市的参与是件好事,会让他们产生归属感。归属感更多是大家心理上的诉求,所以我也发现,城市的文化独特性是留住年轻人非常重要的因素。我是在长乐县城长大的小孩,来到福州最早是住在一个比较有历史的老社区,每年农历九月就有游神,那个瞬间我才找到与这个城市的连接点,“我从小经常在乡间看的这种游神,居然在城市里也有”,这很触动我,让我觉得这个城市值得我留下来,值得我一直关注,因为它有自己的秩序在。
其实城市不一定是大家说的“千城一面”,我自己到其他城市,能看到其他城市很多独特的细节,无论是它的街巷,还是城市的肌理。反而我们会忽略自己生活的城市的细节,特别是自己的家乡,大家更愿意去体验其他城市的日常生活和城市状态,但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的家乡,其实也可以有非常特殊的体验。
我除了带外地的朋友到福州,也会带福州本地朋友逛福州,他们自己走了走看了看,会发现原来城市里还有这么多好玩的细节。特别在疫情的时候,出去玩不太方便,大家可能周末就会一起去哪个街区逛一逛。年轻人在不了解这个城市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嫌弃家乡或者自己生活的城市,但慢慢会有很多惊喜一点点被挖出来。
我们也是通过很多策展活动,让大家感受到这个城市生活的细节,在细节里产生认同感。这是我们杂志团队做内容、做活动的目的,希望更多人愿意了解自己的城市,也同时吸引外地的朋友了解这里。
我觉得了解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它是一个出发点。不论你生活在北上广还是二三线,如果你能花点时间去了解自己所在的城市,你的生活状态和心理感受会很不一样。
刘铿:
顺德青年的文化自信是很强的,我们有很多民俗,像龙舟、巡游,有很强的地方文化认同感。顺德有两种语言,顺德话和广东话,但顺德人去广州也会讲顺德话,不会因为我到了大城市就抹去自己的特色。顺德是我们很坚固的根,我们去其他地方,都是延伸性的发展,可以置业,但不会觉得那是我们的家乡。
商业如何介入城市文化建设?
城市活动参与:真实感与连接感,介入城市改变的发生
DD:
我们在项目中发现,上海年轻人对文化消费体验有很高的要求,文化消费体验不仅仅是一个获得感官刺激的过程,还要能从中提升自己的审美和品味。他们一方面期待有比较深度的知识输入,可能是成体系的,可能是有自己探索的机会的;另一方面,在形式上也需要比较多的创新,比如五感沉浸式的等等。
还有就是疫情之后比较明显的变化,年轻人不太想像过去那样和其他人保持疏离的关系,想要更多地接触自然——不仅仅指自然环境,还包括真实的生活氛围、真实的人气。即使我们身处不同的文化领域,但我还是能够理解你的选择,也期待你的存在能让我觉得更有真实感,能以更自在的方式去接触其他文化。
不同代际在上海的和谐共处。©unsplash
许灵怡:
福州比较常见的年轻人活动可能就是创意类市集,我们也做了一些偏城市公共方向的策展策划, 2014 年和本地的公益基金会合作了一场策展,主题是“手艺新生”,选择了福州的六种传统手艺,邀请世界各地年轻的设计师和艺术工作者,来福州生活学习,跟着老师傅一起做东西,整个项目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有很多工作坊,还有一系列的分享、体验。
这是我们第一次做连接型的策展策划项目,给我们的反馈特别好,城市里关注这个领域的人会因为一系列的活动迅速聚集。这让我们觉得我们杂志不只是做记录的工作,也可以参与到具体的城市文化建设中。
所以从 2014 年开始,我们就做了更多偏公共性质的活动,会和政府、企业做相应的合作,也可以减轻出刊的成本压力。我们希望更多地参与城市公共方向的策展策划,所以会建议合作方把原来做品牌的一些费用,转成做城市文化的公共项目,以城市事件的发生,来吸引更多年轻人。
我们在福州的烟台山和万科有长期的合作,在烟台山改造初期就一直在参与整体的文化挖掘,在 2019 年先做了“温暖的街区”,选了社区里的几个公共空间,比如小卖部、老人活动中心、厕所,邀请建筑师、设计师来改造;又做了“城市更新论坛”,邀请全国各地的实践者来分享他们的经验;另外还有社区营造坊,由建筑师带队高校的学生,针对社区的一些公共问题进行探讨,最后以展览的形式呈现。大家会因为这些活动而发现城市里面不同的力量,年轻人、设计师,各式各样的身份的人一起来做一些尝试。
“城市创生力”艺术驻地计划©homeland家园
去年我们又在烟台山做了一个“城市创生力”艺术驻地计划,邀请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来福州生活,在本地文化的基础上来做艺术创作。在他们的艺术创作过程中,很重要的部分是怎么去跟城市里面的人产生联系。
当中有很多工作坊、分享,还有一些艺术活动,本地街区的居民还有年轻人,其实愿意互相启发,通过不同方式去呈现城市里的不同面向,所以最后展览的时候,不仅有一些艺术家的创作,也有本地年轻人团队的参与。年轻人代表了城市未来的希望,他们的状态也代表了城市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我们在不同的策划中是很在意这种联系度的。
我们的活动策划不仅是在城市,也在乡村,2014、2015%20年开始在福州的嵩口古镇也有一个长期的、多阶段的共建项目,从内容挖掘到包装呈现推广。最近也在做一个“温暖的古镇”共建公益计划,年轻的设计师、建筑师和返乡年轻人一起,进行古镇业态的提升。在长线的合作中,你会慢慢了解到返乡的年轻人,年轻的设计师、建筑师们对“在地”的不同理解,还有他们在意的细节体验,也通过这些活动,让更多的年轻人可以聚拢在一起。
在地文化创新:与本地产业相联结,真正尊重当地文化
刘铿:
我们怎么去判断顺德需要什么样的活动?如果希望我们做的东西是长期性的、有发展性的,还是要和当地的产业有连接。
我们同事最喜欢的,也是之前最出圈的一个活动是“关帝墟”,是在乡村里结合民俗一起做的一场很当代又很传统的活动。它为什么反响好、能出圈?因为我策划活动的出发点不是面向本地人。
关帝墟活动照片©Fish渔农处
我们做一场活动,要想我们希望什么样的人来,以前如果在乡村里办活动,肯定是周边的人来玩,但我当时想,能不能做一个让一线城市年轻人也感兴趣的活动?所以我用了一些年轻人喜欢的、很现代的手法,请的创作者也是来自一线城市。
第一年我们请了广东现代舞团来乡村跳现代舞,就有很大的文化冲击力,一些本地人看不到的东西,在他们熟悉的场景发生了,形式也是非常意想不到的。此外,我们做的时候也有一个“未来乡村”的概念,让一线城市和本地人一起畅想,我们想要什么样的乡村生活。所以我们做关帝墟,不止是做一个活动,也是做一场乡村活化,做局部的乡村旅游。
关帝墟活动照片©Fish渔农处
二是在策划的时候,我想怎么通过这个活动把本地的旅游架构弄起来,如何把它和旅行社、周边的饮食业态、乡村里的手艺人都统筹起来,变成一个在地性、挖掘性很强的体验。我们关帝墟做了四年,除了把地方广告做出去,也把关帝墟和地方的百年民俗结合起来,把这个习俗做成外地人感兴趣的、能从中找到乡土记忆的活动。
深圳、广州保留的民俗不多,但年轻人对民俗又有深刻记忆,所以他们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文化记忆,同时也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理由,去参与不是他们城市的东西,满足了他们对其他地方的探索,是一举多得。当时有一个香港的家庭来玩,就以此告诉小孩子,我们广东的习俗是怎样的。所以它的多元不止是创作上的多元,而是表达多元,既达到了目的,传统文化也没有因此变得乱七八糟,在保留了传统之后,创新和有趣的东西能传播到外面,有很强的文旅参与性。
我们在项目里的角色除了是策划之外,也是代表城市去跟当地的村民对话,我们的设计不仅要给政府看,也要给村民看,让他们认同,因为有些你觉得很有创意的东西,对乡村来说其实一文不值。我们能让乡村的人认可那么大胆、变形的东西,能让他们觉得“这是我们自己的,这个是小镇自己的成就”,所以我们的参与感和成就感非常不一样。均安有十几个村落,我们每年办巡游的具体村落不一样,后面不同的村落就会争着做,这个事情很能增强他们的荣誉感。
商业联结城市:合作本地团队,一线经验的在地转译
许灵怡:
品牌怎么介入本地,怎么在尊重本地文化的基础上进行相应的策划,我觉得最快速有效的路径,是找到本地合适的团队合作,可能是一个实体空间,可能是某个年轻人或者群体,他们已经对在地文化有比较长时间的耕耘。
刘铿:
地方城市还是要基于自己的文化做出一个东西,而不是搬一个东西过来。比如顺德市场相比广州市场,就有一定的单一价值性,所以如果直接把在广州做项目的思维套到顺德,是没有性格的,还有点自上而下地看这个地方的意思。我看过很多案例,是直接让本地去接受外地的东西,这种在广东这边就很难做,因为广东不同于上海,和周边的关系不一样。
我也认为品牌要有加入地方的参与感。地方参与感,又分为地方青年的参与感,和地方文化的参与感。我们面对下沉市场的时候,要知道这个地方的地方性格是什么,文化自信来自哪里,再把这些个性元素结合到我们要做的事情上,充分尊重当地的文化。什么是尊重,是不把自己的认知强加于地方去接受。比如关帝墟的文化源头是均安本地的百年习俗“关帝侯王出游”,如果我觉得“不就是抬个神吗”,当地人肯定不会认同我。
所以我们累积了几年,慢慢理解了地方的特色,知道我用什么渠道,用什么方式去做属于地方的东西,才能有出圈和认同感,不然你永远比不上一线城市做的成果,因为那本来是基于一线城市和那里的人来做的内容,搬过来不一定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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