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泸定震中的声音：彻夜未眠后，直升机拉走了重伤员 | 深度聚焦

记者/梁婷 实习记者/苏子涵 张馨尹 王琳茜 李沁桦

编辑/ 刘汨

救援力量正在转运伤员 | 新华社

9月5日12时52分，四川甘孜州泸定县发生6.8级地震，震源深度16公里，震中邻近当地知名景点海螺沟冰川森林公园。四川省地震局9月5日发布的《地震灾害快速评估专报》显示，泸定县从2015年开始至2021年，连续七年被划入7级左右地震危险区。

在震中周围20公里的范围内，磨西镇、得妥镇和燕子沟镇最先受到了冲击。多位震中乡镇的村民向北青深一度记者讲述了过去这一天一夜的经历。他们在剧烈的晃动中四散奔逃，之后的余震和落石也几乎让他们彻夜不眠。自救也在同时展开，村民们从废墟中搜罗粮食，煮起一锅餐饭。

对于他们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道路受损，外界的大型救援器械和物资无法进入。到今天上午，已有直升机抵达震中，将重伤员转运出去。

据“9·5”四川泸定6.8级地震新闻发布会消息，通往震中的G318、G108、S217线受损阻断，震区附近农村公路受损严重，正在抓紧抢通中。

截至9月6日上午，“9·5”四川泸定6.8级地震已致65人遇难，12人失联，248人受伤，其中重伤73人，轻伤61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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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池里的水直接泼了下来”

地震发生时，在海拔1600米的海螺沟磨西镇共和村，民宿老板刘兴正骑着摩托去镇里买东西。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以为后轮胎爆了，回身瞟了一眼才发现，大量的树枝和石头正不断从山上冲下来，“地震了！”

刘兴刹住车，躲到了公路的护栏边。十几秒后，晃动结束，他抛下了新买的车，徒步向民宿奔去，急着要见到留在那里的妻子孩子。

连续七年被划入7级左右地震危险区后，泸定县遭遇了这场6.8级地震的袭击。在震中海螺沟景区，工作人员四处躲避着演艺中心掉落下的木板。因为近期暂停演出，很多工作人员放假回家，但在震后首批公布的遇难者中，还是有三人来自海螺沟景区管理局。

在海螺沟柏秧坪村，一位民宿老板眼睁睁看着二楼露天泳池里的水，顷刻间泼了下来。他想往外跑，晃动太厉害，跑不出去。好在这座钢筋混凝土的两层小楼扛过了地震，这位老板说，房子建造的时候，地基打了好几米深，主体的支架也牢固，所以并没有出现裂痕，只是碎了几片玻璃。

但这样的房屋结构在当地并不多见，据村民介绍，磨西镇的房屋是川西民居仿古风格，为木制结构，原本有着较好的抗震性。但实际上，由于近几年木材购买困难，村里只有一部分房子是真正的仿古建筑，其他大多是用砖混结构建造，再用木材包裹外墙，抗震功能大大减弱了。

刘兴的民宿就遭殃了。三栋楼严重受损，门窗因变形难以打开，墙壁、地面遍布着一条又一条几十公分长的裂缝，有的墙体墙皮、砖块散落一地，只剩框架。厨房里到处都是碗、杯子、泡菜坛的碎片，他几乎无处下脚。

庆幸的是，刘兴的妻子和女儿都安全，但他们一直无法和在磨西镇上幼儿园的外孙女取得联系。通讯受损，又受塌方限制，他们既联系不上老师，也没法赶到幼儿园，只能就这么等着。

直到9月5日下午4时，磨西镇才恢复了部分通讯信号。一位酒吧老板在与家人失联三个半小时后，终于取得了联系。家人一切安好，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遗憾的是，房子垮掉了，他珍藏在床柜里一直舍不得喝的老酒没了，他的青稞酒专卖店也没了。

据“9·5”四川泸定6.8级地震新闻发布会消息，地震累计造成退服基站289个，累计光缆受损55公里，通信中断影响人数3.5万户。当晚已抢通恢复基站7个。

女孩大婷一直没能听到父亲的声音。地震发生时，她的父亲正和100多名工友一起，在海螺沟二号营（贡嘎山2600米处）进行一项改建工程。她从中午开始打电话，直到9月6日凌晨，才终于接通救灾指挥中心的电话。对方告诉她，没有人员伤亡，都在集中安置点，请她放心。

彭跃和村民一起尝试将重伤员送出去

废墟上的自救

作为磨西镇共和村的村干部，彭跃从来没遇过这么艰难的情况，道路中断、没电、没水、没信号。

在躲过地震发生时如雨水般的落石后，他就开始组织村民救援。他们用竹子和布做了简易担架，试着把一个头部受伤的人送到医院。但村内塌方面积过多，他们勉强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不得不又把伤者抬了回来。

彭跃得知，救援队尽管已经赶到，但由于道路不通，无法进到共和村，只好先去救助其他被困人员。出不去，他们只能在现有的条件下保证安全。

彭跃“想尽了一切办法”。让村里的年轻人用几根钢管架和一顶薄膜，搭建起一个棚子，把一百多户村民集中到了棚内。村里房子几乎都塌了，他又组织村民在废墟里搜罗物资，东拼西凑了一锅稀饭和土豆，作为全村人的晚餐。

他很着急，“所有物资都缺，食物大概能供给三天，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讲了，非常惨痛。”据不完全统计，共和村共有三人死亡，都是住在山上的村民，地震时正在家中，不幸被倒塌的房屋砸中，另外还有三人受伤。

燕子沟镇大坪村的吴亮也正在组织村民自救。他在镇上工作，中午回来给老人做饭时，正好遭遇了地震。

吴亮的村子在赵家山水电站附近，地震发生后，山上滑滚的石头砸坏了水渠，河水大量外溢，形成的泥石流冲断了道路，把本就住得分散的几家人隔得更散了。

吴亮和两名村干部开始组织人员转移。但很多地方路基都没有了，还有一些地方冲出来的壕沟有10多米深。无法使用交通工具，他们便徒步绕过去，在没有路的山林里穿行，最后把散落各处的村民集中到了一片开阔地上。

海螺沟的晚上很冷，只有10度，接受采访时，他们在空地上搭了帐篷，点着篝火取暖。截至6日凌晨，吴亮还没有联系到救援队，只跟镇领导取得了联系。他担心余震，不敢让村民四处活动，但还是计划，天亮后让村里的年轻男性再去家里看看，找一些食物。“如果救援进不来，起码要把基本的食物供给保证了”。

海螺沟景区附近倒塌的民宿

直升机拉走了重伤员

余震不断，到9月6日7时，当地共记录到3.0级及以上余震10次，最大一次有4.2级。过去的一整夜，彭跃几乎没睡，也不敢睡，后面山坡上的石头还在滚落，今天早晨，一块巨大的石头又砸坏了一栋房子。

棚子里的村民们也几乎都是彻夜未眠， 天亮之后，大家熬起了一锅稀饭，还 在附近 民宿 找 到了 一点点大米、油和 肉，也被集中到了安置区。

刘兴选择在车里度过了这晚。从这里，他可以看见自家民宿的三栋楼。“看家嘛”，他说。2015年，他开始经营民宿，几年间，先后投资百万元，又贷款百万元，建起了三栋有着32个房间的小楼，直到现在，贷款都还没还完。旅游是当地很多人的生计，在泸定县的旅游规划中，甘孜州聚集了四川50%尚未开发的世界级旅游资源，早在2012年，甘孜就确定了优先发展旅游业的定位。

一场地震使得民宿成了危房，刘兴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客人肯定不会住了，房子这样的话，我们也不可能接客人。”为数不多让他高兴的事是，在午夜终于等来了外孙女的消息，“是安全的。”

但直到今天上午，大婷仍然没有联系到父亲。她打了几百个电话，尝试了各种通讯方式，一直提示电话关机。她还联系上了工地上其他工人的家属 ，他们同样没有和家人取得联系。

9月5日晚，四川省应急管理厅发布消息，四川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决定将省级地震二级应急响应提升为一级。

截至9月5日18时，四川已累计出动解放军和武警部队、消防救援、森林消防、通信电力、医疗救援等各类救援力量6500余人，调集了4架直升机、2架无人机前往灾区开展空中救援及灾情侦查工作。应急部、财政部紧急预拨抗震救灾资金5000万元，省财政紧急向甘孜州专调资金5000万元。截至目前， 已经在甘孜州、雅安市临时避险转移安置5万余人。

越来越多的救援力量正在进入震中，今天早晨七点左右，救援直升机降落在共和村，转运走了两位重伤的村民。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彭跃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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