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前首富许家印30年商海浮沉

记者｜黄昱 实习记者｜田硕

12月2日晚7点，64岁的许家印出席了恒大集团保交楼专题会议，就此打消了当天下午关于他的种种传闻。

即便恒大集团债务重组推进缓慢，恒大汽车难有起色，肩负“保交楼”重任的许家印，显然不会那么轻易下“牌桌”。

性格决定命运，被称作“中国地产枭雄”的许家印是一个“赌性”很强的人，激进、冒险、自负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在商海浮沉的30年中，许家印经历过不少危机，有几次看似满盘皆输，却都转危为安。

许家印曾主导了很多市场难以理解的戏剧化故事，比如去香港陪富豪打了几次牌就拿到5亿美元的救命钱；比如回A终止后多数战投同意恒大不还钱。

依靠高负债模式一路狂奔的恒大集团，在近几年盲目进行多元化扩张下，最终在2021年下半年爆发债务危机，许家印和他的恒大集团一同陷入危局。

首富之路

从一名普通工人下海经商，到成为中国内地首富，许家印用了17年。

1992年，在河南舞阳钢铁厂工作10年的许家印扔掉“铁饭碗”下海。当时34岁的他带着两万元积蓄南下深圳闯荡，成为一家贸易公司的小业务员。

凭借从一个朋友的贸易项目里分出来的一笔生意，许家印很快为公司赚到10万元，也借此被提拔为办公主任。一年后，许家印向老板建议跟他前东家舞钢合作，由他领衔成立一家新的贸易公司。

当时的珠三角一带，地产建筑业发展很快，钢材贸易前景广阔，许家印在这个新贸易公司上大展拳脚，生意蒸蒸日上。

1994年，许家印再次向老板建议进军正在蓬勃兴起广州房地产市场。那时还是房地产门外汉的许家印靠着从总部转来的1500万，接手了第一个地产项目——广州珠岛花园。

在这个项目的开发中，许家印制定了“以快速开发来盘活现金”的闪电战术，这也成为恒大后来快速扩大规模的利器。

仅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广州珠岛花园便为公司狂揽2亿元，但许家印的月薪却只有3000元。与公司谈判涨薪无果后，许家印决定单干。

1996年，许家印创立了恒大，当时正好遇上了亚洲金融风暴，国内房地产行业陷入低谷。但凭借“小面积、低价格、低成本”策略，恒大开发的第一个楼盘金碧花园实现当年开工、当年销售和当年售罄。

随着1998年房改政策的出台，房地产行业进入黄金时代，许家印也乘势将恒大的快速开发模式发挥到了极致，并在此后20年间都坚持“高负债、高增长”战略，最终在2016年登顶成为房地产行业第一。

恒大规模的快速扩张，也使许家印个人财富急剧增长。在2017年，他以2900亿元的财富再次成为中国首富，是历年来财富总额最高的一位，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登顶财富榜。

战略咨询专家王志纲曾指出，许家印这个人的厉害之处在于洞悉人性，他的产品永远是极便宜的，开盘必特价，特价必升值，怎么吸引眼球就怎么来——捡便宜的人肯定大有人在。

在快速扩张的过程中，许家印和恒大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差点倒下，年初启动的上市计划被迫搁浅，一些财力雄厚的潮汕老板甚至还动过收购恒大的念头。

为了补上资金缺口，许家印再一次发挥了自己善于交际的特长，经由英皇老板杨受成牵线结识新世界郑家父子。许家印用了三个月时间跟已故的郑裕彤玩“锄大D”，得到郑家信任，最后签订对赌协议拿到救命钱。

通过玩“锄大D”，许家印还结识了华人置业主席刘銮雄、星岛新闻主席何柱国、中渝置地主席张松桥等，这些商界大佬其后在他的生意上频频发挥重要作用。

2008年恒大拿到救命钱的同时，恰逢中央“4万亿“刺激经济，房地产行业进入新一轮高增长期，恒大储备的几百万亩土地资源一夜之间成为巨大财富。当年通过“低价+明星”的促销手段，恒大在短短两个月内回笼资金50亿元。

2008年恒大首次跨入了中国房企“百亿俱乐部“，继续高歌猛进的战略。

许家印后来回忆说：“当时很多人觉得恒大过不去这一关，他们不了解恒大。我随便卖几个项目不就回来了？但我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我心里对局势是有底的，我们还没到卖项目的地步。况且，那么困难的时候，我们900多名中层以上干部，没有一个离开。”

2009年，房地产市场回暖，恒大上半年销售便破百亿，许家印迅速重启了上市计划。

当年11月5日，意气风发的许家印带领恒大地产在港交所上市，当天收盘市值高达705亿港元。许家印以480亿港元身家首次成为内地首富。

多元化迷雾

圆梦地产圈让许家印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此时他将目光转向房地产以外的足球行业，开启一段长达十年的“金元足球”。

玩足球很烧钱，但对此时的许家印来说并不是问题。

2010年，许家印斥资1亿元收购刚从中超降级的广州足球俱乐部，后更名为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许家印信心满满地定下了球队的目标：5年夺冠。

随后，他不惜重金先后引进多名国脚和外援，2012年还以1800万欧元的天价年薪请到了意大利传奇教练里皮。

2015年，广州恒大淘宝足球俱乐部新三板挂牌上市，成为“亚洲足球第一股”。凭借着在足球场上的光环，为许家印和恒大带来了不小的公众效应。

但足球毕竟极其烧钱，对于生意来说只能锦上添花，自恒大陷入债务危机后，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也负面缠身。

许家印是个野心十足的商人，除足球外，还将恒大的多元化业务版图拓展至快消、金融、健康养生、文化旅游、新能源汽车等领域，期望在多个领域都实现财富倍增的神话。

对于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来说，战略的重点常常不是抓住机遇，而是拒绝诱惑，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重要，否则极易跌入多元化陷阱，这也成为恒大如今陷入危机的重要因素之一。

许家印带领恒大多元化发展的范围广泛，来势汹汹，刚进入一个行业就大规模投资，在短时间内形成规模，大面积去占领市场，恒大足球、恒大冰泉、恒大汽车等等均是如此。

2018年，入职恒大没多久的经济学家任泽平曾多次谏言许家印，要降负债，反对多元化，结果却在公司大会上被许批评格局不够，不能认识到公司的重大战略。

在2020年恒大地产回归A股失败后，许家印迫不及待地计划通过分拆多元业务上市来吸纳大量资金，当年底恒大物业分拆上市。据恒大财报，2020年其通过引入战略投资、分拆上市等方式增加权益888亿港元。

2021年3月的年度业绩发布会上，是许家印最后一次向外界展示“肌肉”，称恒大已有八大多元产业，除地产业主外，还包括恒大汽车、恒大物业、恒腾网络、房车宝、恒大童世界、大健康产业、恒大冰泉。

在这前一日，房车宝还签订上市对赌协议引战163.5亿港元。曾在2016年以27亿元卖点的恒大冰泉也被许家印买了回来，并计划将其包装图谋上市。

同年6月，商票逾期事件发酵一段时间后，在跟供应商的交流会上，许家印宣称未来所有多元业务都会分拆上市。

理想美好，现实却很“骨感”，随着恒大陷入债务危机，恒大冰泉再度被许家印出售，房车宝也未能如期上市。

在多元业务中，许家印最执着的是新能源汽车，地产业务停摆后，更是将自己和恒大的未来全部押注在新能源汽车产业上。

自2018年进入新能源汽车行业以来，恒大的投入至少已超过474亿元。但高额投入并未带来回报，2020年恒大汽车亏损76.75亿元，2021年上半年亏损幅度扩大，达到48.2亿元。

今年进入债务重组阶段后，恒大汽车仍坚持将首车推向市场，但市场的负面反馈也是预料之中。目前恒大汽车就是许家印手上的烫手山芋，应该尽快找一个接盘者。

自去年8月以来，恒大就透露过要出售恒大汽车股权的消息，但因许家印不愿出让控制权而始终没有进展。

一位恒大汽车前员工对界面新闻，老板太执着，错过了很多断臂求生的机会，他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

风光不再

恒大危机初现于一封求助信。2020年9月，离恒大回A对赌期大限不到4个月，1300亿股转债压顶，一封名为《恒大集团有限公司关于恳请支持重大资产重组项目的情况报告》的求救信流出。

信中提到， 2021年1月31日前，如果恒大未能成功借壳回A上市，将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当时恒大对外声称是谣言，如今外界想必已有分辨。

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后，恒大在2020年11月正式终止了借壳深深房回A的计划，而且超9成、本金超12000亿的战投同意继续持有恒大地产股份。换言之，即便上市对赌协议没有达成，战投们也不要恒大还钱了。

博弈成功后，外界当时都以为许家印又一次转危为安了。

然而随着房地产行业融资“三条红线”的推进，房企融资持续收紧，到2021年6月，曝出的商票兑付问题将恒大的债务风险揭示在大众面前。

当时许家印仍信誓旦旦跟供应商打包票，但没想到嗅觉敏锐的银行率先采取了自保举措。2021年7月19日，广发银行请求冻结恒大资产，价值1.32亿元，当天导致恒大股债大跌，由此拉开了恒大债务危局的序幕。

此后一系列负面消息加速了恒大流动性危机的恶化，恒大在8月发布半年报中坦承，已出现迟支付供货商和工程款的情况，部分相关项目停工。许家印也取消了一直召开的业绩发布会。

自去年下半年以来，恒大陆续出现各地项目停工，理财产品延期兑付，美元债违约的情况，这都标示着恒大的流动性问题愈发严重。

这家原本立志要在2022年实现万亿销售规模的房企，快速跌入谷底，并在2021年12月申请了广东省政府派驻工作组。

恒大陷入泥潭后，许家印也不得不出售个人资产来回笼资金。据公开信息，许家印家族这些年从恒大获得的收益仅股份和债券收益就已超500亿元，而披露出的已售资产显然并不是许家印全部身家。

据恒大方面提供的资料显示，从2021年7月1日至2021年11月16日，许家印已经拿出70亿现金支持恒大渡危机，来自他个人抵押股票，出售位于香港的别墅，卖掉私人飞机，位于深圳湾一号和广州珠江新城自住的房子也都摆上了货架。

对于恒大的资产转让，许家印从去年6月危机刚爆发时就强调“绝不贱卖资产”。

但形势比人强，今年以来恒大没少亏本出售土地和股权资产，全国各地更有超60宗土地被政府收回，收回原因包括土地闲置、欠缴土地款等。

今年以来，恒大的境外债务重组方案迟迟未出，部分投资人开始采取法律行动。6月24日，一名房车宝投资者向香港高等法院提出了对恒大的清盘呈请。

作为曾经的地产大佬，许家印见证了房地产行业高速发展的阶段，也曾尽享其中的成果。但在盲目扩张和非理性多元投资后，许家印和他的恒大走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在商业历史的长河中，有人最终会平安上岸，但更多的人会被洪流裹挟而去。许家印能翻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