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四条腿的方桌搁在堂屋中间,漆皮脱落,早已看不出木头本来的面目。桌上是各种随手摆放的东西,待吃饭时,再拾掇一下,把东西撤到其他地方,桌子成了家常的一个全把式,如货架一般。桌龄已有四十多年,历经近半个世纪岁月风霜磨砺,显得衰败蹒跚,曾经晃动的四条腿被爹用木条重新加固,现在依旧在苦苦支撑着、坚持着。
爹娘舍不得撤换这张桌子,从它踏进这个清贫之家起,就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除却吃饭时做餐桌用,放粮食、搁物件、写作业、搓泥巴,甚至有时被随手拉过来扮演梯子的角色,任人爬高上低。桌子是桐木做的,横檩粗壮,皮实耐用,四条腿偶尔晃动,也会被爹用钉子楔上及时止损。
初始,漆皮刚刚脱落时,裸露出木纹的本色,条条纹路,清晰可见,而后随着磨损严重,再加上孩童的恶作剧,漆皮不断被扣扯下来,斑斑点点,有时是长条撕裂,难看至极。爹为了保持其耐用,后续把原漆刮掉,又重新油漆了一遍,待新漆干透之后,和新桌一般无二。
修修补补,桌子内里原木未更换,始终与我们不离不弃,牢牢占据着餐桌应有的位置,也见证着这个家庭一日三餐及生活的变化。
回顾曾经的用餐,用“寒酸”来形容,感觉羞煞了“寒酸”这两个字。稀饭、玉米饼、萝卜菜、自制的黄豆酱,简单明了,让人吃得津津有味。面条是主食担当,有时一碗面条,几根大葱,醒目可数,一顿饭在吸溜声中愉快地完成了,没感觉哪里不妥,因为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差别无几,没有攀比,更没有所谓的优越感。
饭碗常用也常见,碗内盛满以面食为主的食材,管饱填饥,呼噜声中,顷刻间见底。配菜一般家有客人才能炒几盘上桌,所以盘子出场的机会较少。新年到,盘子才会露面,犹如出嫁娇娘般姗姗来迟。盘面早已落满灰尘,被取出来要用热水烫几遍才能洗刷干净,此时盘子亮丽的底色晃人的眼。
盘菜上桌,是我等孩童最为开心的时刻,吞咽着口水远远地盯着那盘肥厚的肉片。按当地习俗,客人在时孩子不能上桌,唯恐我的筷子下去狼吞虎咽,不仅吃相不好看,还会整得杯盘狼藉,伤了爹娘面子。饶是如此,荤菜余留少许,也能美美慰劳自己的辘辘肠胃。
待客人离去,桌上一片狼藉,最喜拿筷子夹剩下的菜,有滋有味地挑着、吃着,和今日儒雅的分餐相比,彼时的自己简直是刚脱离蒙昧状态的原始人。桌上盘倾汤洒,桌下烟头残菜,这大概源于大人们烧酒下肚筷不准,吃聊让位于拼酒,才会弄得桌上杯盘狼藉。
难得家有客人来。我自告奋勇帮忙拾掇桌子,擦洗清扫,一切显得云淡风轻,丝毫没有累的感觉。待桌收拾完毕,娘必然会从灶房端出一盘拼菜,有肉打底,让我大快朵颐,慰劳我的辛苦。此时的桌子显得面目可亲,方正之间,有一孩童贪婪地夹菜咀嚼,吃得嗝声不断也没停筷的迹象。桌子温暖,就这么静静地陪伴着、默看着,时光仿若停滞,一桌一人,筷击盘响,咀嚼有声,沉浸淳朴岁月中。
桌子是家中的一员,在拉扯拖拽重压中渐露疲惫之态,桌腿晃悠,蹒跚挪移,不似当年坚固如磐,当初我爬上去也纹丝不动,而如今,桌子早已难负我的体重。再放重物,爹娘忙不迭提醒我小心,不能使劲压,唯恐桌腿塌架。四条腿又被新木条加固,外绑铁丝,稳稳拴在一起,权且为原木腿减负。爹用新漆着色,在外又新刷一遍,木条也变成了类同之色,乍看没变化,细看,木条与桌腿间的缝隙还能一目了然。
桌子变老了,时间也来到了当下,一顿饭两个盘子一碟小配菜,肉已上餐桌,鱼也不稀罕。曾经桌面洒下的是清汤寡水,而今天桌面也会掉肉沫沾鱼腥味,再擦桌子,油腻不堪,要用清洁剂淘洗的抹布擦拭才行。
包产到户,家庭联产承包制在乡村深入推进,激发人的干劲,迸射出无穷智慧。地还是这块地,人还是这户人,粮食产量却连年翻新,富裕起来的人们不再为吃饭发愁,一日三餐变着花样来改善。
一张桌子,见证生活的翻天地覆。杯盘中食物愈发丰盛,桌前笑声不断,筹谋来年耕作,铺垫今冬生活。餐桌朴素,相伴有期,见证一家人的苦乐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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