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西江上的跑船人：枯水期之下有人花了三个月仍未把货送到

跑了20多年西江航运的陈永没有想到，一趟原本十多天便能完成的水泥货运，他花费了3个月，却依然未能到达目的地。此刻，他与他的船，堵在西江航运干线最后一个梯级枢纽——长洲船闸，通行日期尚不明确。11月16日13时30分，同在长洲船闸下行等待调度的船舶还有1840艘。

西江航运干线，是我国第二大通航河流珠江水系的主通道，是内河船舶上下两广的必经之路，其货运量约占珠江干线运输量的70%，是广西内河最繁忙的水运干线，素有“黄金水道”之称。为改善西江水道的航运能力，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西江航运干线南宁至梧州段，先后建成了西津、贵港、大藤峡、桂平和长洲多个梯级枢纽船闸。

11月16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港航发展中心航道管理处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此次大量滞航是因为今年降雨量整体偏少，进入枯水期后，下游航道水量不够深，导致许多重船无法通航，造成滞留。事实上，“堵船”在西江并不罕见。每逢冬季南方进入枯水期，船舶滞航的问题便时常出现。有船主告诉南都记者，西江黄金水道差不多年年都有扩能工程，但堵船问题始终未能彻底解决。此刻，仍堵在西江的跑船人都盼着一场“及时雨”，抬高西江水位，缓解他们等闸的窘境。

西江航运干线处于枯水期

船堵了

近日，有关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的多则通告，牵动着跑船人的心。

11月10日，广西贵港市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发布消息称，自11月8日起，桂平船闸上下游滞航船舶总数每日均超过400艘。自11月11日零时起，当地启动贵港市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Ⅲ级（较大）应急响应。

同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港航发展中心也发布通知，因长洲水利枢纽上游来水进一步减少，为确保航道、船舶过闸安全畅通，对11月11日0时至11月14日24时出港的船舶，长洲船闸只接受吃水不超过1.7米的船舶报到。仅4天后，船舶吃水深度要求被进一步限制。11月14日，上述港航发展中心再度通知，对11月15日0时至11月17日24时出港的船舶，长洲船闸只接受吃水不超过1.2米的船舶报到。

“即使是吉船，大部分船舶吃水深度也不止1.2米。”花了近两个多月才让船最终到达长洲船闸前的陈永，又在此等待了半个月，此刻因自身船舶的吃水深度为1.6米无法过闸，而排在他前面等待调度的船舶还有400多艘，陈永充满了无奈。此趟货运于他而言，实在太漫长了。

陈永有一艘载重1800吨的货船。今年8月，他接到一笔运货单，从广西来宾武宣县运送1200吨水泥到广东东莞。此次货运，他需要先经大藤峡闸口上行去武宣装货，然后再经过大藤峡闸口下行前往广东东莞。

8月14日，他便从广西桂平出发，当时在大藤峡闸上行已经堵了约1300多艘船。陈永说，在他排队等待调度20多天后，等来了大藤峡船闸施工需封航半月的消息。9月30日，他的船才顺利上行通过大藤峡船闸，前往取货。当他下行返回大藤峡船闸，西江已进入冬季的枯水期，船舶吃水深度受到严格限制，当时他的船吃水深度为2.6米，这让他始终被“拒之门外”。10月31日，他才下行通过大藤峡船闸口。然而，当他的船到了西江航运干线最后一个梯级枢纽——长洲船闸，这里也早已挤满密密麻麻等待调度过闸的内河船家，面对愈发收紧的吃水深度限制，陈永不知道这趟旅程何时能有尽头。

南都记者查询获悉，11月16日13时30分，长洲船闸下行等待调度过闸的船舶达到1840艘，成为西江黄金水道堵船最为严重的船闸。陈永今年35岁，已跑了20多年西江船运，一家人都靠他跑船为生。他向南都记者表示，在他印象中，还没有堵船到如此严重过。

陈永向南都记者算了一笔账，这趟跑船他获得的运费是8万元，但这艘船每个月的贷款就需要3万元，本来一个月内便可完成的运输，如今花费3个月还没有到达，还没算上船舶航行的油费和工人的工资。“这趟运输注定亏本，但现在除了等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陷两难

比陈永幸运，今年22岁的跑船人赵阳花了不到1个月的时间，终于将700吨煤炭从广西贵港运到广东深圳，虽然这是一趟原本只需要数天的航程。

他自10月23日从贵港出港，经过12个小时到达桂平船闸，当时在他前面等待排队调度的船舶已将近400艘，他在此等待了6天6夜，成功通过船闸下行，在到达长洲船闸后，他又等待了11天才成功过闸。赵阳表示，当时能够通过长洲船闸，主要是因为正好遇上开闸放水，当时限制吃水深度为2.7米，他的船吃水深度为2.4米，最终得以通过。

大量船舶在桂平船闸等待调度 现场图

赵阳向南都记者表示，出船的日子，他工作和生活都在船上。“海事部门要求船只至少要有三人才能出行，在船闸等待的时候，起码留下一人在船上，有船员会趁这个时候上岸回家。我多半会待在船上，无聊的时候会钓鱼打发时间。”

赵阳的船，目前已在广东深圳完成卸货，正在回程中。“目前西江进入枯水期，水不够，堵船基本是常态，下次未必能有这样的运气。”他预计，这次是他今年最后一趟船运。

今年30岁的跑船人王克，近日接到了从广西桂平运输1000吨水泥到广东江门的订单，运费为4万元。近期，他不断查看桂平船闸下行的待闸情况，这是他这趟运输要经过的第一个船闸。但近一周，在桂平船闸等待调度过闸的船舶都在400艘以上，眼见着西江日益严重的堵船情况，他对这趟运输显得犹豫。至今，他还没出发装货，“或许只能放弃这一单了。” 王克显得无奈。

王克是土生土长的广西桂平人，自初中毕业就开始在西江跑船，至今已有10多年经验，运输的多是水泥、石粉、石渣等建筑材料。他家里有2个儿子，分别是4岁和2岁，全家靠着他跑船的收入支撑。

王克向南都记者表示，往年行情好的时候，他一个月就能跑7单，今年竞争激烈，全年差不多过去了，他也才跑了8单。“对于船运行业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有单接是好事，但现在堵船过不去，估计接单了也是亏，就看怎样亏得更少。” 两难的选择让王克陷入焦虑。

枯水期

在赵阳的印象中，每年冬季进入枯水期，西江黄金水道上都会布满密密麻麻等待过闸的内河船家，这被当地人戏称为“广西船展”。“今年枯水期相比往年来得较早，在10月份就开始，往年11月份才开始。”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早在2008年，就有媒体多次报道西江航运干线的“堵船”现象。在过去10多年，西江航运干线多次发生滞航事件，而堵船最为严重的主要集中在长洲水利枢纽。

据媒体此前报道，2009年10月7日至2010年4月22日，西江黄金水道曾遭遇百年一遇的枯水期，航运遭受严重影响，长洲枢纽上下游因此出现长时间、大规模的滞航。当时港航部门提供的数据显示，2009年11月28日船舶滞航最高峰时达到1534艘，给沿江企业和船运公司都带来重大损失，严重影响当地经济发展。

南都记者了解到，2014年12月24日，广西梧州市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曾启动突发事件Ⅲ级（较大）应急响应，当时限制吃水深度超过2.5米的船舶报到和通航。根据当时记录显示，由于西江梧州航道持续水位偏低，长洲水利枢纽滞航船舶逐渐增加，至当日，滞航船舶达440多艘且超过48小时。

此外，2019年10月28日，广西贵港市交通运输局曾发布通告称，贵港航运枢纽船闸发生滞航现象，该市随即启动通航突发事件IV级应急响应。当时的通告解释，由于大藤峡水利工程截流断航和前段时间上游金鸡滩船闸水位不足，导致部分水运物资运输压力和滞留的船舶都集中转移到贵港，即来船数量大于过闸能力。

近年来，西江黄金水道也曾因为航道施工出现船舶滞航。

据央视新闻报道，去年9月8日，贵梧3000吨级航道工程西江大桥桥区水域半幅通航半幅施工，需要对该水域实施分时段单向通航，使得长洲坝下至桂江河口段通航能力受限，长洲船闸每天船舶通过量为450艘次左右，而当时长洲船闸上下游每天报到的船舶为500艘次左右，每天船舶积压数叠加。针对这个情况，梧州市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于同年10月26日12时开始，启动梧州市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III级（较大）应急响应。

今年2月23日，贵港市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再次发布通知称，自2月23日起，桂平船闸、大藤峡船闸上下游滞航船舶总数每日均超过400艘，经研究启动贵港市西江黄金水道通航突发事件Ⅲ级（较大）应急响应。据悉，这次船舶滞航主要原因是大藤峡船闸进行年度检修。桂平航运枢纽二线船闸自4月7日恢复通航后，该应急响应终止。

针对近期长洲水利枢纽附近再次出现大量船舶滞航情况，11月16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港航发展中心航道管理处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此次大量滞航是因为今年降雨量整体偏少，进入枯水期后，下游航道水量不够深，导致如今许多重船无法通航，从而造成了船舶滞留。

大量船舶等待调度 现场图

该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当日下游将完成部分临时施工路段通航，并下发通告将下游限制水位恢复为2.7米。“相信届时通航情况能有所好转，但目前仍有大量滞留船只，具体还要等待时间，我们还无法确定。”

同日下午，南都记者留意到，该中心已发布恢复限制水位的通告。

纾困境

作为和长江干线并列为我国高等级航道体系的“两横”之一，西江黄金水道梯级扩能建设一直备受社会各界关注。多年来，当地有关部门也为西江航运能力的提升作出努力和尝试。

据广西港航发展中心近期的资料显示，从长洲三四线船闸建成投入使用、贵港二线船闸建成通航、大藤峡水利枢纽试通航，到近期红花水利枢纽二线船闸的建成，再到将于今年年底通航的西津二线船闸，届时，3000吨级船舶将可以从南宁直接到粤港澳，广西西江黄金水道大幅度升级。

广西港航发展中心的相关数据也显示，今年1月至10月，长洲水利枢纽船闸完成船舶过闸105865艘次，双向过闸实载货运量13301.48万吨，同比增长8.91%；大藤峡水利枢纽船闸完成船舶过闸21091艘次，同比增长11.66%，双向过闸实载货运量2050.74万吨，同比增长36.52%。

然而，即使西江黄金水道水运效能屡次提升，也始终未能根治船舶滞航难题。

南都记者留意到，今年3月18日，贵港市交通运输局对有政协委员提出的“关于增加西江航运干线船闸通道提高船舶通航率”的建议作出回复，解释了提高西江航运船舶运输通航率存在的制约因素。其中包括西江船舶数量多、吨位大，西江航运干线船闸通过能力有限；受秋冬季节枯水期河道流量减少、航道通航水位限制，同时，航运枢纽兼顾发电和珠三角地区淡水资源水流量出库量调控；西江航运干线过船闸多、开放过闸运行较慢。

近日，针对近期西江黄金水道再次出现大规模船舶滞航事件，梧州航道养护中心主任林喜荣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一般每年10月1日起，西江进入枯水期，但近两年来，西江枯水期有所提前，受枯水期影响航道水深不足、航道整治工程正在施工、运输企业应对枯水预估不足及水路运输进入旺季等多种因素叠加影响，长洲水利枢纽船闸、大藤峡水利枢纽船闸在枯水季极易发生船舶滞航。

多年困扰西江黄金水道的船舶滞航问题如何破解？南都记者了解到，今年8月28日，西部陆海新通道骨干工程——平陆运河在广西正式开工建设。据新华社报道，项目连通西江与北部湾港，始于南宁横州市西津库区平塘江口，经钦州灵山县陆屋镇沿钦江进入北部湾，建成后航道等级为内河I级，可通航5000吨级船舶。

广西壮族自治区交通运输厅党组书记陈鸿起表示，平陆运河将改写广西的水运历史，平陆运河建成后，将以最短距离开辟西江干流入海新通道，西江紧张的航运困境也有望纾解。

平陆运河对于仍在煎熬等待中的陈永而言，只是一个“遥远的期待”。此刻，他更盼望一场大雨，来解他等闸的“燃眉之急”。

（应受访者要求，陈永、赵阳、王克为化名）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余毅菁 实习生 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