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选择不租房、长住青旅的年轻人:有人攒钱买房,有人就此躺平

2022-09-14 12:30:40

那些选择不租房、长住青旅的年轻人:有人攒钱买房,有人就此躺平

大家好,这里是反人设俱乐部。这一期,我们来聊聊长住青旅这回事。个行李箱,一张单人床,一晚房费只需要几十元,青旅曾经是很多背包客的天堂,但现在,有了越来越多住青旅的普通人。他们在青旅见证了自己的北漂岁月、朋友如何省钱买房,也看到一部分人在这里躺平。

文 | 月弥

编辑 | 金匝

来北京好几年后,我才渐渐意识到,我的生活状态和绝大部分北漂不一样,房间永远是空空荡荡,没几样个人物品——那是我三年青旅生活留下的痕迹。

2015年,我带着在武汉实习挣到的4000块钱,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当时初入社会,租房的事儿我也不太懂,想找个地方落脚,就选择了一家北京二环里的青旅,没想到,后来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这家青旅一共有两层,一楼是前台、客房和大厅,大厅里有电视、沙发、吧台,供房客休息,二楼除了客房,还有阳台和晾晒衣服的地方。虽然住了近三年,但实话说,不管以酒店还是青旅的标准衡量,这家的设施都极其落后,是实打实的“老破小”。

但它胜在价格低廉,一开始长住是一个月1500元,后来涨价,也不过1800元/月。我住过四人间、六人间,甚至还住过十六人间。因为是长住,所以价位也没有因为是几人间变化。住青旅期间,我的工资从五六千慢慢涨到了后来的一万多。

收入高了之后,我也没有搬出去,因为我当时刚毕业,还没有完全脱离学生状态,比起个人空间,我更喜欢每天可以和朋友一起吃饭、喝酒、散步的热闹充实,无论多晚回去都有灯为我亮着,这让我觉得我的北漂并不孤独。

我所住的青旅地理位置很好,在北京市中心北新桥的胡同里,可以说,除了个人隐私和生活品质,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年轻人一切的基础需求,它都能提供。北京最有名的美食一条街——簋街,就在旁边;网红店铺集中的雍和宫、国子监,步行2分钟就到了;去南锣鼓巷、钟鼓楼、后海,只需要坐两站公交;故宫、三里屯,开车十分钟就能到,算是北京的“富贵温柔乡”。

住在这里的三年,我是被人包围着,被烟火气包围着的。

▲ 每年冬天到来时,北新桥三条会堆满白菜,这是“入冬”的标志。图 / 受访者提供

缺钱。这应该是大部分人住进青旅最主要的原因,我也不例外。

两年前我读大四,来北京实习,实习工资是150元/天,租房的话,至少需要押一付一,我不想和家里要这么一大笔钱,就想着不如住青旅,80元/天,一个月下来2400元,只需要父母提供头一个月的费用。

我住的地方,属于青旅里价位比较高的,而且有一个特质,是其他青旅没有的,那就是只接受女性入住。那里还有两个规定:1、入住的女性不能超过35岁;2、不能连续住超过8个月。因为从来都见不到老板,我也不知道她定两个规定是为什么,这成了一个谜。

这家青旅的位置在北京东三环,一套大概10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有厨房、厕所、干湿分离的浴室,房间和客厅都摆满了上下铺,如果床位都住满的话,可以容纳20人左右。

▲ 在约定好的熄灯时间后,大家会默契地保持安静。图 / 受访者提供

虽然没毕业,我也知道,北京平均的通勤时间是单程一个半小时,但住在这家青旅,通勤方面非常友好,去第一家公司实习我坐公交,只需要15分钟,去第二家是骑车,只需要10分钟,很多同事听说我的通勤时间后都有点羡慕。

因为女孩子多,自然也干净整洁些,有人从这里搬出去过,住五六十元一天的青旅,后来因为忍受不了脏乱,又搬了回来。店里还住着一个管家阿姨,负责青旅的大小事务,她就像是大学的宿管阿姨,吃住都和我们在一起。管家阿姨人很热心,但嘴也是真的碎,每个刚住进去的人都会被问“多大了”“家里几口人”“来北京做什么的”,不到两天时间,大家的家底都会被盘个一干二净,确实没什么隐私可言。

▲ 阿姨有时会偷偷投喂给小夏一盒自己包的饺子。图 / 受访者提供

今年是我进行义工旅行的第三年——通过在青旅或民宿工作,来换取免费食宿。工作内容一般有打扫客房、前台接待、组织游戏、拍照和做饭这几种。也就是说,旅行这件事,我只需要自己准备路费就好。

第一次知道义工旅行是一个朋友介绍,2020年7月,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就飞往舟山普陀山开始第一次尝试,之后觉得不错,就延续了下来。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去过二十多个地方,大理、丽江、厦门、平潭、涠洲岛等等。

▲ 槐落在大理做义工的青旅。图 / 受访者提供

青旅里的人员比较复杂,长住的房客有省钱的上班族,也有送外卖的小哥,还有躺平摆烂的年轻人。去了那么多地方,我也发现了一个规律:旅游城市里的青旅,来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为了旅行,但普通城市里的青旅,因为生活成本很低,就聚集了很多年轻人躺平。

我去过成都的一家青旅,规模很大,能容纳四百多人,楼下就是太古里,那里的八人间包月一个月900元,然后吃饭可能一天也就40块,也就是2000块就能躺平一个月,很多人就在那里摆烂了。每天玩狼人杀、打麻将、打游戏,熬到三四点钟,待在青旅里几个月都不出去,我去的时候是2020年12月,认识了一批人,第二年3月去的时候他们还在。

可能每个人都需要一段摆烂时间,躺在床上啥也不干。但对我而言,体验了那种生活后,就会发现特别没意思。最开始的一个月感觉确实蛮好的,因为每天除了玩,什么都不用想,但真的待久了,人就变得颓废。等我出去接触了更有意思的人和事之后,就不愿意回去青旅里面长住了。

▲ 槐落在涠洲岛做义工时和朋友们一起放烟花。图 / 受访者提供

在我看来,除了穷,北漂最难受的就是忍受孤独。

很多北漂每天奔波在公司、出租屋之间,除了同事,根本没地方交朋友,但我回望住青旅的那几年,没有一天是无聊的。

无论什么时候回青旅,都会有一群人等着我约饭、喝酒、散步,想吃什么就在大厅里吆喝一声,大家就结伴去吃。

很常见的一个场景是,我妈在电话那头殷殷切切:“儿啊,在北京要照顾好自己,多交些朋友,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也别不舍得花钱,多买些好吃的。”我这边嚼着烤肉,一边叫朋友小声点,一边防着自己刚放进去的牛肉被抢了,回说:“嗯嗯,我知道了,你在家也注意身体啊!”

青旅里人来人往,只要往大厅一坐,就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了解他们的人生故事。我见过心思细腻的西北汉子,爱抽“兰州”的苏州女孩,给王菲拍过杂志的摄影师,从西藏骑车到北京的男生,还有离家出走、一脸涉世未深的富二代,去雍和宫交流、不会说汉语的西藏僧侣。当然,也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有偷拍女生上厕所的变态,也有住了一个多月没给房费就跑路的女孩。

中间有几个月我没工作,就在青旅做前台换取食宿,那是我在北京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因为都是年轻人,大家对物质要求不高,所以一旦精神层面志同道合,又朝夕相对,就容易结成稳固的友谊。我在北京的朋友,有一半的都是当时住在青旅认识的,很多一直到现在还在保持联系,他们支撑了我对这个城市至少一半的情感。

因此,我也有了更多时间熟悉青旅里的长住的年轻人——

小A,青旅前台,自从上了某个时间管理的培训课后,每天都会早起,读一个小时书,练拳一小时;

小B,每天冥想一小时,做分享会,跑步两小时,按时早睡;

小C,永远穿着同一款白色衬衫,住十六人间,以做梦骂人闻名青旅;

小D,典型女白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住在青旅,敢徒手捏蟑螂,搬家时整理出了9大箱行李;

小E,因恋爱得了抑郁症,但这不是重点,更困扰她的是牙疼,光看牙,她已经扔出去了老家一套房子的首付;

小F,每周六必会去三里屯早市买水果和蔬菜,喜欢做饭,喜欢泡茶和弹吉他,最喜欢弹《月亮粑粑》和《热河》……

还有一位,现在已经在通州买了房。他还蛮励志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28岁,他的意志力非常顽强,一直在青旅里学东西、准备考试,后来去留学了两三年,现在回来在大厂工作。

在青旅住的优点是不需要自己打扫卫生,水电和维修也都有人负责,或许是因为方便又省钱,听说他至少在青旅住了四五年时间。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在攒钱买房、努力学习,还会做一些设计兼职。现在,他终于在北京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我挺佩服他的,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到这么拼。

▲ 夜晚的胡同很适合散步。图 / 受访者提供

青旅里住的年轻女孩们,有来短暂旅行的,有为了上留学课长住的,也有和像我一样的北漂。因为年龄相近,我们大多都很聊得来,像住在另一个大学宿舍,经常约着周末一起出去玩。

去年毕业季,我买完学校往返北京的机票,身上全部的钱加起来只剩下了300块,青旅的租约也即将到期,回北京后就没地方住了。

我很发愁,都打算开通信用卡借钱了,就在青旅里问同住的姐姐怎么开卡借钱。没想到那个姐姐跟我说:“你不要开这个东西,我直接借给你。”当时我特别特别感动,因为我跟她并不熟,在此之前连微信都没有加,她给我转了500元,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的卡里也只有1300元了。

这让我挺惊讶的。可能很多相熟的人都未必愿意借钱,更何况我对她来说和陌生人差不多,她也不怕我把她微信一删,直接赖账,而是选择了相信我。

第二个月发了工资,我立马就把钱还给了她,但等我再回到北京,那个姐姐已经离开北京,去了上海。我没能当面感谢她,后面也和她没了联系,好像她就只是在我的人生中帮助了我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我也遇到过一些不愉快,我所有的行李加起来只有一个行李箱,冬天来的时候我扛不住北京的寒冷,花500元“巨款”买了一件新羽绒服,结果刚穿了一次,它就不见了。500 块,对当时的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没和家人、朋友说,但心里挺崩溃的。

青旅人多,需要共用的空间自然就成了稀缺资源,早上大家上班的时间不一样,所以洗漱不太拥挤,但晚上洗澡却常常要排队,我还因为这件事和人发生过口角。那次是我不知道有人在排队,直接去洗了,结果一个女生在门外破口大骂。再后来,我都会先问:“现在洗澡要排队吗?排到第几了?”

▲ 只有拉上帘子的床位完全属于自己,小夏在这里完成了毕业论文。图 / 受访者提供

很多人好奇我去各地住青旅的路费,每年的6-9月,我会在浙江舟山全职做三个月摄影师来攒钱,负责拍摄、后期修图,每个月大概能挣5000元左右。此外,我平时还会在线上做一些新媒体运营等兼职,攒下的钱,也能成为我下一年的路费。

我是一个日落狂热爱好者,去不同的地方住青旅,就是为了看日落。一开始,我给自己定下目标,我要看99场日落,现在小目标已经完成了,我的目标更换为看999场日落。

但我也遇到过不顺利的时候,去新疆禾木的时候,我单程路费就花了1500元,来回就是3000元,可我到了才知道,禾木一些青旅的义工是干重体力活,每天去工地上挖石头、搬砖,我累得第三天就遭不住,赶紧换了一家青旅,结果还是相似的重体力活。我赶紧溜之大吉,就当3000块路费买了个教训吧。

▲ 新疆禾木的也麦盖提山。图 / 受访者提供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没住进青旅,我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或许会因为没钱,在五环外租一间便宜的次卧,逐渐失去生活的热情,疲惫谋生,每天出没在早晚高峰的地铁里。又或者在一个自我怀疑的深夜,独自逃离北京,从此销声匿迹。

我想过一个比喻——在青旅住着,就像把肉片放进九宫格火锅的小隔间里那样,安心。虽然地方不大,虽然破旧,但能完完全全、正正好好地容纳我,在我没什么经济实力的时候,能用最便宜的价钱,让我可以在一个陌生城市体面而有尊严地活着。

在青旅里最受欢迎的,也最能聚合人群的,应该就是那台电视。我们经常半夜不睡觉,关灯挤在沙发上看《咒怨》《闪灵》这类恐怖片。但大多数时间,电视还是放《武林外传》和《请回答1988》这类经典电视剧,大家时不时坐下来看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

我也离开过青旅,去过上海和广州工作,辗转到杭州、武汉,最后又回到北京,也搬到过五环外的褡裢坡站附近,那里太荒芜了,没有树也没有店。当时工作得不太顺心,一个人住着更是觉得孤单凄凉,朋友知道后,开车带我去吃以前常吃的拉面,去长安街兜风,到西边看星星,他们的一句“回城里吧”,让我下定决心又搬回了青旅。

然而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胡同整治,房租到期,这家青旅在2019年年中关了门,我们也都陆续搬走。

有朋友从此离开了北京,有朋友舍不得胡同生活,租了青旅附近的房子,我则随着公司变动开始迁徙。后来我回去看过几次,曾经脏乱不堪、冬天连暖气都没有的青旅已经成了一家窗明几净、装修高档的连锁酒店。

不变的是,我还是喜欢在胡同里散步,和当时的朋友们约饭,每年秋天去看青旅外的柿子树。现在,北京的秋天又来了,我意识到,属于我的青旅时代过去了。

▲ 胡同里屋顶上总是长满了猫。图 / 受访者提供

我搬离青旅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睡眠吧。

在住青旅的半年里,我几乎每个月都会碰到两三个打呼噜很响的人,后来甚至锻炼出一个本领,第一眼见到一个人,就知道她打不打呼。

我的睡眠很浅,戴耳塞和戴耳机等各种方法都试过,但还是常常被吵得睡不着。管家阿姨也打呼,有好几次我睡着被震醒,想着第二天还要上班,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凌晨四五点被气哭了。

那家青旅其他地方都挺好的,但没有独自的空间,应该是所以住青旅的人无法规避的问题,为了睡眠,我以后应该都不会考虑住青旅了,它只是我从学生向社会人过渡的限定阶段。

大部分住青旅的人,应该都没想过以后能留在北京,所以我最讨厌的告别经常会上演。

有一个广东的小姐姐,比我大四岁,我和她一起住到四个月时,她准备结束北漂回广东。在认识她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比我大四岁的女生玩得这么好。我们一起吃烤肉、爬山、荡秋千、互怼,最重要的是住在一间房,就是我理想中跟好朋友相处的样子。她的存在,让我觉得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生活没有那么难受,每天下班回来,不是孤独袭来,而是可以有朋友在一起八卦。

我送她下楼打车时,她还在关心当时我困扰的感情问题,送完她回到房间,我突然觉得那里变得好冷清,而且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现在的我和陌生人合租在五环外,经常一个周末都不和人说话,两天下来嗓子都僵硬了。每当这时,我最想念的,就是当时住在青旅任何事都可以立刻和人分享的那种热闹。

▲ 在青旅,大家可以每天一起在公共区域吃东西聊天。图 / 受访者提供

我的个性比较独立,有自己的坚持,所以父母不太会去干涉我长住青旅,我靠自己挣的钱自己生活,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住青旅时,我可能会和其他人成为朋友,但大多数旅途中,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看风景。我有一个计划是,三十岁之前,我希望我的足迹遍布全世界,在此之前,我可以享受年轻和自由带来的美好,或许哪一天我玩够了,也会过另一种安稳的日子。

但我也发现,现在一些城市的青旅,已经不再是背包客的圣地,里面很多年轻人昼夜颠倒,整日躺着刷手机,房间乱糟糟的,人的状态也挺消极,不会主动和其他人交朋友。所以,以后再选择地点的话,我会尽量选择海边城市的民宿,或者价格比较高的青旅。

我的经验是,40元/天这个价格,会筛选掉很大一部分人,我在40块以上的青旅,体验会好很多,然后也没有那么多生活习惯不好的人或者躺平的想法了。

我计划的下一站是东极岛,等我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就买票出发,去那里看第108场日落。

▲ 槐落拍下的日落。图 / 受访者提供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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