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下架”槟榔背后的经济账：百亿产业谈癌色变，医疗负担或超2000亿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陈玖阳

近日，“浙江义乌要求商户下架槟榔”冲上热搜，当地市场监督管理局在9月20日上午，义乌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人员回应极目新闻记者称，近期收到了上级有关部门要求，浙江省内的食品经营者不得销售食品包装和标签标识的槟榔制品。

9月19日，四川南充市营山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也发布消息说，要有效监管槟榔制品销售行为。稍早的7月29日，四川广元也对槟榔制品进行检查，表示要将消除槟榔对未成年人的影响纳入常态化监管。

与之相关的另一个消息是，36岁歌手傅松于2022年9月16日因患口腔癌医治无效而去世。去世前，这位从《快乐男声》出道的湖南籍艺人，曾多次发视频劝解网友远离槟榔。

在视频中，他的右脸有口腔癌长出的肿瘤，其中部分瘤体已经溃烂，导致他张口困难，在社交平台上，他说：“如今，我的嘴巴再也唱不出那个旋律了。”

他还表示，这已是第三次口腔癌复发，是嚼6年槟榔所致。

傅松未患病前 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早在2003年，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就已确定槟榔和砒霜、烟草和酒精等属于一类致癌物，医学研究发现，长期嚼食槟榔易对口腔黏膜造成机械创伤，导致口腔粘膜下纤维化，这是一种癌前病变。

此外槟榔里的化学物质经咀嚼后，形成亚硝基，这也是一种致癌物质。因此，口腔癌的发病和长期咀嚼槟榔的行为呈正相关。

2018年湖南湘雅医院官网发文称，“在口腔颌面外科50位住院患者中，有45人患口腔癌，其中44人有长期、大量咀嚼槟榔病史”。

即便如此，坊间仍流传着“槟榔加烟，法力无边；槟榔泡酒，永垂不朽”的说法，社交媒体上，有网友描述第一次吃槟榔的感受，“像喝醉了一样，胸闷气短，好像要窒息了”，但仍有人在劝说下继续尝试，并最终成瘾。

在社会呼吁监管槟榔产销的另一边，这个小果子的产值，在2018年已经达到了781亿元，仅海南，2020年槟榔产值就达到146.8亿元。

“兴奋”的槟榔

在一次访谈节目里，《一嚼两千年》的作者曹雨说起当时做槟榔调研的时候，发现开长途车的司机很喜欢嚼槟榔，得到的反馈信息是嚼槟榔可以提神。

后来他们反问对方，为什么不喝咖啡或者红牛之类的饮料呢，对方说：上厕所麻烦。

朴素的答案里就含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信息：槟榔是世界上第四大最常用的精神活性物质，仅次于酒精、尼古丁和咖啡因。

对于这一活性成分，南方医院口腔科主治医生龚振东向时代周报记者说，槟榔的重要成分是生物碱，其中包括槟榔碱和槟榔次碱。食用槟榔后，嚼食者会在五分钟内会面部红润、身体发热、微微出汗，并产生舒适甚至兴奋感，这种感受将持续约2～3小时，这也就是人们说槟榔提神的运作机制。

槟榔加工过程中会添加生石灰等添加剂 图片来源：广告截图

和所有的精神活性物质一样，提神也就意味着成瘾性。而为了追求“刺激”，人们还将烟酒和槟榔一起使用。龚振东认为，这类行为具有更强的成瘾性，以及较强的口腔癌的致病性。

近年来，龚振东发现，因嚼槟榔而产生口腔问题的30岁左右的患者越来越多，这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失业在家打游戏每日吃约10包槟榔的青年患者，这位患者，张口度才2指宽，口腔黏膜严重受损，而后被确诊为口腔癌。

他建议，嚼食者应“赶紧戒掉槟榔”，并定期复诊，检测口腔黏膜的状况，如果有长期不愈合、外生渐大的肿块等病变时，应注意口腔癌的患病风险。

因此槟榔在某些国家和地区，被禁止销售，甚至土耳其、澳大利亚，新加坡、阿联酋、加拿大等国将槟榔认定为毒品，携带槟榔入境可能会因为违反当地法律而身陷囹圄。

中国驻伊斯坦布尔总领馆提醒，有多名中国公民带槟榔到土耳其而身陷囹圄 图片来源：广州禁毒

而在更早的1994年，厦门市政府就发布了《关于在本市辖区内禁止生产、销售和食用槟榔的通告》，禁止在市辖区生产、销售和食用槟榔。

从海南到湘潭

湘潭坊间曾戏言槟榔的神奇——饱能使之饥，饥能使之饱。

这是对槟榔功效的另类解读，在早期，槟榔的确是以药的形态被民间所知。中国最早记录的槟榔可追溯到东汉杨孚《异物志》，此外，唐刘恂《岭表录异》和明朝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均对槟榔有记载。

其功效大抵都是抵御寒冷、祛除湿热，这符合中国南方的养生逻辑。

槟榔的药用价值 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但奇怪的是，这种生长在海南到一带的热带果实，为何在地处亚热带的内陆地区——湖南湘潭大行其道。

根据曹雨介绍，中国历史上主要产自海南的槟榔，会被分为榔青、榔咸、榔干、榔玉四个类别，分别指的是新鲜槟榔，盐渍槟榔、干槟榔和槟榔芯。除了槟榔芯入药以外，其他的基本上以嚼食为主。

从《粤海关志》中的记载也可以发现，广东地区的各个海关，也会对来自海南的槟榔收税，税率和茶叶相近，高于八角和茴香，并且对于金镶乌木的槟榔箱会收重税，每个相当于玉器两件。

由此可见，槟榔在早期属于高级消费品，并不是寻常百姓在茶余饭后可以轻易享用的果实，在这个背景中，运输槟榔和销售槟榔就成了一项产业，而槟榔运输由广州北上，在被湘江环绕的湘潭集散，这上也是中国早期湖湘地区中药运输线路。

槟榔青果 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因此湘潭，曾经是一个中药集散之地。

改变大约发生在1854年前后，太平天国被湘军围剿而战败湘潭，得胜的湘军在湘潭休整的时候，发现了因为商家逃难而留下的大量槟榔，这种原本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到的果实，被湘军尽情享用，因此湘潭槟榔得以留名。

而随着晚清发生的各种转变，槟榔的贸易和习俗最终被局限在了湘潭，也就是现在的湖南省境内。

而到了近代，这种没有税收优势的农作物品种，在海南一度被种植橡胶积压，而随着橡胶市场的饱和，海南槟榔的种植又逐渐恢复。

到了最近十数年，得益于物流和商品销售模式的快速发展，槟榔和烟酒一样，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商品，淘宝某牌的“枸杞槟榔”，30元便可购买100颗，按照长期使用者一天20颗的用量，一包槟榔可吃5天。

槟榔成瘾者接受电视采访称，“想戒掉太难了”。视频截图

这让有抽烟、饮酒习惯、甚至未成年人更易成为槟榔成瘾者。

槟榔难控

嚼食槟榔群体的扩张，刺激了槟榔产业的发展。

有媒体报道，2000年至2020年，国内槟榔产业产值年增速近30%。截止到2021年9月，我国现存槟榔相关企业超2.5万家，排名前七的城市均在湖南，依次是长沙、益阳、湘潭、株洲、常德等地。

2017年，仅湖南的槟榔产业的产值规模已近300亿元，占全国总产值的四分之三，仅湘潭从事槟榔加工的规模企业就有30多家，就业人员近30万人。

对此，湖南省一些地方也出台了相应的激励政策，以促进槟榔产业规模的增长。

随着产业扩张，部分槟榔企业也将工厂设在槟榔种植的原产地——海南。比如2003年成立的口味王，其9个生产基地分布于湖南、海南两省，甚至提供了三万人的就业。

在提倡健康生活和发展经济的两个维度下，无论是在湖南还是海南，槟榔产业的发展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与综合税率60%香烟不同，作为普通食品被销售的槟榔，一直只需交低额税费。2020年7月，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表示，“食用槟榔产业链已初具规模，全产业链收入超过600亿元，年上缴税收约8亿元。”

和较低的税率相比，槟榔树的结果却很高，因此售价最高能达进货价的几十倍，对于槟榔企业而言，销售槟榔利润可观。

高利润也让槟榔走向了营销的快车道，有槟榔企业连续三年独家冠名了2017—2019年湖南卫视春晚。

但由于槟榔的危害，对槟榔的监管措施也日益严格。2019年3月，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曾发布《关于停止广告宣传的通知》，要求所有企业即日起停止国内全部广告媒体宣传，但此通知为行业自律的表态，并不具有实际约束力，因此效果并不理想。甚至在2021年，还迎来了新一轮宣传高峰。

槟榔广告一度以新潮、前卫风格呈现 图片来源：广告截图

直到2021年9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了关于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的通知后，槟榔的宣传热潮才有所平息。

副作用总是在长期嚼食槟榔之后才会出现，尽管宣传热潮退却，但嚼食习惯却无法立即“暂停”。截止到2021年8月，全球的槟榔消费者已达一亿人，海南有约38.42%的人习惯嚼槟榔；湖南更是有近2600万人喜爱嚼槟榔，占到湖南总人口的30%。

一项研究预测，到2030年，槟榔在全国范围内造成的医疗负担可能超过2000亿元，将大大抵消槟榔产业带来的经济效益。

“贪吃”槟榔，真的不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