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是否踩刹车过了头？

【文/保罗·克鲁格曼，译/观察者网 郭涵】

如果你曾在一条走走停停的道路上开过车，就会切身感受那种对车流变化过度反应的强烈冲动。当前面的汽车终于挪窝，你便一脚踩下油门；等到车流再度缓缓停下，又要猛踩刹车。作为一个正常人，你可能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过程。

如果对交通路况反应过度，不仅会耗费燃油，惊扰乘客。更重要的是，它会制造真正的危险：加速太快可能与前车追尾，刹车太急可能被后车撞上。

截图来自纽约时报

那么，在困难时期制定经济政策，就与在一条拥挤的道路上开车，有异曲同工之处。从经济学家与企业家那里，我听见越来越多的嘀咕：美联储去年显然油门蹬得太久，现在为了挽救局面，又急急忙忙地踩刹车过了头。“车祸”的几率正在肉眼可见的增加。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当美国的通货膨胀自去年开始加速恶化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错误地低估了风险，认为通胀只是暂时的，是经济从疫情恢复期间，一些间歇性的小挫折（比如供应链中断）所导致。回过头来看，唉，美国的通胀不仅仅是上升了，还在横向拓展，从相对小范围的商品（价格），到影响了整个经济的基本面。现在结论已经无可否认，美国经济正处于严重过热。

于是美联储开始踩刹车。直到今年3月，美联储才开始增加它能掌控的利率。但长期利率才是真正的实体经济指标，它反映的不仅是美联储当前的行为，还包括对美联储未来行动的预期——自今年年初开始，长期利率一路增长。如今已经涨了约2.5个百分点。从历史的标准看，这个数字已经很高了，远超过新冠疫情之前的水平。美国的抵押贷款利率也达到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高值。

当地时间9月21日，美联储宣布加息75个基点之后，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召开新闻发布会 图自澎湃影像

这些利率的增长显然会导致美国经济大规模减速，并且非常有可能引发经济衰退。眼下，美国就业市场确实火热，失业率非常低，岗位空缺与跳槽十分普遍（当工作岗位充足时，求职者跳槽的意愿更大）。但众所周知，货币政策的效果存在滞后性。假以时日，高利率会导致投资减少，并随着影响扩大，引发消费者支出的滑坡。也不要忘了，政府支出不再能拉动经济增长。去年通过的《美国救援法案》，里面的钱已经用的七七八八，没什么可以指望的了。

目前，美国经济确实需要冷静一下，所以即将到来的减速并不意味着美联储做过了头。可正如我前面所说，认为美联储刹车操之过急的议论却越来越多。在我看来，这些议论主要代表了三点观察。

首先，美联储实施紧缩的迫切心理，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对通胀可能长期化的担忧。人们可能会开始预期，高通胀将持续数年之久，并将这种预期带入到对物价与工资的调整中。这正是上世纪70年代发生过的事情。而历史证明，破除这种预期的过程极为痛苦。

不过，我所知道的每一个指标都显示，通胀预计将开始回落，“70年代（滞涨）情景重演”的风险目前看来很低。

那么实际的通胀情况呢？私营部门有许多体现价格走势的数据指标，它们通常在官方发布统计数据之前，就能体现经济形势的变化。从海运成本到新租房的租金水平，许多这类数据显示，通胀似乎正在下降。

颇为讽刺的是，现在出现了观点的反转。去年正确预言通胀危机的许多人，如今坚持认为，近期的一系列好消息都是暂时的。其中一部分也许确实如此。但相比几个月前，通胀快速滑落的趋势越来越可信了。

9月21日发布的联邦基金利率预测中值 图自华尔街日报

最后，货币紧缩的结果不仅仅是经济减速，而是制造经济危机，这样的风险在增加，会带来显著的国际影响。比如，各国的央行几乎都在加息，协同效应产生的破坏性风险大增。与此同时，美联储的紧缩政策使美元大幅升值，而美元依旧在全球经济中扮演特殊角色。因此，美元升值经常会给其它国家带来麻烦，这反过来会作用到美国身上。

我们究竟能否断言美联储踩刹车过头？答案是否定的。当前的经济形势充满不确定性，任何政策决定意味着在一系列风险中做权衡。我们能够断言的是，“美联储应对通胀犹豫迟疑”的风险，已经降低；然而，高利率将导致严重经济损失的风险，正在大幅提升。

目前看，美联储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未来几个月内进一步追求大幅升息。我会呼吁美联储仔细研究当前局势，慎重考虑这个决定。

【本文原刊于9月29日纽约时报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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